《蝉鸣与告别的夏天》

《蝉鸣与告别的夏天》

六月的蝉鸣像一把钝锯,把盛夏的阳光切割成细碎的金箔。我站在教学楼顶层的连廊上,看着楼下操场上嬉闹的毕业生们,突然被手机里传来的旋律刺痛了耳膜。是那首总在毕业季被翻红的《告别诗》,此刻的旋律却像被雨水泡发的磁带,沙沙声里裹着潮湿的絮语。

那是高三的深秋,我在图书馆整理书架时,撞见了蜷缩在《飞鸟集》堆里的顾南星。她浅蓝色的校服裙摆沾着草屑,发梢垂落的碎发间夹着几片银杏叶。当她抬头时,我看见她睫毛上凝着细密的水珠,像被雨打湿的蝶翼。”要帮忙吗?”我鬼使神差地蹲下身,却在她慌乱中碰倒了整排《追忆似水年华》。

后来每次经过走廊尽头的音乐教室,我都能听见顾南星弹钢琴的声响。她总在午休时弹奏《告别诗》,黑白琴键跳跃的节奏里藏着某种隐秘的叙事。有次我装作路过,看见她对着琴谱上密密麻麻的修改痕迹出神,铅笔在某个音符旁画了圈又划掉,像在跟某个看不见的人辩论。

高二运动会的雨天成了我们故事的转折点。当我在四百米跑道最后半圈踉跄跌倒时,是顾南星第一个冲进雨幕。她脱下校服外套垫在我渗血的膝盖上,雨水顺着她的马尾辫滴在我手背上,凉得像冰镇汽水。”我妈妈说膝盖上有淤青才能长出更坚硬的骨头。”她说话时呼出的白雾在雨帘中飘散,我忽然发现她校服第二颗纽扣的系法很特别——用两根麻绳交叉打结,像极了去年校庆时我亲手编的友谊手链。

高三开学那天,我在走廊听见顾南星在给新同学讲这个故事。她转动着腕间的银杏叶手链,阳光穿过她指缝在地面投下扇形光斑。”真正的告别不是转身离开,而是把对方最珍贵的碎片留在身后。”她说话时眼睛望向窗外,梧桐树的影子正巧落在她肩头,像披着金色的斗篷。

毕业典礼前夜,我在天台发现了蜷缩在栏杆边的顾南星。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株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芦苇。”我其实准备了三十八场告白。”她突然开口,从书包里掏出皱巴巴的笔记本,扉页贴着我们初遇时的银杏叶标本,”第一次在图书馆,第二次在音乐教室,第三次在四百米跑道…”

我翻开泛黄的纸页,每页都画着不同场景的速写:图书馆的借书卡、音乐教室的琴谱页、跑道边的号码布。最新一页用铅笔写着:”第四十次,在毕业典礼的礼堂。”她手腕上的手链不知何时断了,两截麻绳散落在月光里,像被揉碎的银河。

典礼当天,当《告别诗》的前奏响起时,我看见顾南星在后台攥紧了那张写满告白词的卡片。礼堂穹顶的吊灯突然晃动,在她发间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我站在台上念着她的告白,每个字都混着雨后的青草香:”那些没说出口的喜欢,就像琴键缝隙里的银杏叶,会随着时光发酵成琥珀。”

此刻我站在教学楼顶,看着楼下被风吹散的银杏叶。手机里传来顾南星发来的消息:”今天在礼堂门口捡到你的校徽,背面刻着’愿我们各自精彩’。”我忽然想起她总在琴谱边写的小字:”音乐是时间的琥珀,封存着最柔软的心跳。”

暮色渐浓时,我听见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。循声而去,看见顾南星坐在空荡荡的音乐教室里,月光把她的侧影镀成银白色。她正在弹奏《告别诗》,琴声里的告别与告白在暮色中纠缠,像两股永不交汇的潮汐。我悄悄走到门口,把那枚刻着”南星”的银杏叶校徽放在琴凳上,叶脉里还凝着昨夜的雨珠。

蝉鸣渐渐弱下去,晚风送来栀子花的香气。我忽然明白,有些告别不是终点,而是让告白的种子在时光里生根。就像此刻音乐教室窗台上,那株被我们共同浇灌的绿萝,正舒展着带着露珠的新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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