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雨声里的歌单》

高三那年夏天的雨总是绵密的。我蹲在走廊的窗台上，看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溪流，小满抱着英语课本从楼梯口跑来，马尾辫上的蝴蝶结被风吹得歪了向。

“听，你落在教室的伞。”她把印着卡通图案的折叠伞塞进我怀里，伞柄还残留着温热的体温。我低头看着伞面上歪歪扭扭的笑脸，突然想起三天前她踮着脚够储物柜顶层的CD盒时，被吊扇吹得踉跄的模样。

那时的我们总在课间交换音乐磁带。小满的随身听里永远循环着《后来》《晴天》这类青春疼痛的旋律，而我的播放列表里塞满了周杰伦、孙燕姿和S.H.E。直到某个午休，她突然把耳机塞进我耳朵：”试试这个。”《稻香》的吉他前奏像一串沾着晨露的葡萄，在教室闷热的空气里砸出清脆的声响。

“你爸去海南打工了，对吧？”她突然问。我正低头数着磁带上的刮痕，闻言愣住。那盘磁带是父亲从工地寄回来的，里面混着咸涩的海风和水泥的味道。后来每次听到副歌里”妈妈我回来啦”，眼前总会浮现父亲蹲在电话亭前的背影，他总说等年底回来，却再没等到稻子抽穗的时节。

高考前夜的晚自习，小满把最后半块巧克力掰给我。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，照着她眼下的青影：”听我录的。”她按下播放键的瞬间，教室里响起她沙哑的嗓音：”如果考不好，我们就去海边听海。”

蝉鸣撕扯着七月的天空，我攥着录取通知书站在火车站台。小满穿着褪色的帆布鞋，怀里抱着缠满胶带的纸箱。”这是你落在我家的琴谱。”她笑着把牛皮纸箱塞给我，箱角还粘着几根断弦。我摸到里面泛黄的五线谱，标题栏写着《雨后初晴》。

大学报道那天，我在琴房听见熟悉的旋律。循声望去，小满正踮脚调整钢琴的踏板，阳光穿过她发梢，在黑白琴键上洒下细碎的金箔。她抬头看见我，眼睛突然亮起来：”你终于来啦！”琴凳上放着个铁皮盒子，里面躺着我们的旧磁带和二十三张手写歌单。

“这些歌我全存进云端了。”她点开手机播放列表，屏幕亮起的瞬间，《晴天》《稻香》《雨后初晴》挨挨挤挤排成银河。”每年生日我都会提醒自己听一遍，怕你哪天就忘了。”她指尖划过屏幕，某首歌的评论区突然跳出我的名字，是高中同学录的留言：”小满总说周杰伦的歌词像我们，散落在时光里的星星。”

去年冬天，我在医院走廊的自动贩卖机前遇见小满。她裹着褪色的红色围巾，手里拎着保温桶：”听说你胃疼。”桶盖上贴着便利贴，歪歪扭扭写着”小米粥配《稻香》”。我摸到保温桶里的余温，突然想起她总说”耳朵会记住声音的温度”。

此刻我蜷在飘窗边，手机屏幕上是小满刚发来的语音：”新歌单做好啦，记得每天提醒自己听哦。”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，像无数只手在翻动记忆的扉页。我按下语音键：”这次换我提醒你，每天听一首我们落在时光里的歌。”

暮色漫过窗台时，我打开尘封的CD盒。二十年前的磁带边角已经发毛，但《稻香》的旋律依然清亮。耳机里传来小满的声音：”你听，雨滴落在青石板的声音。”我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街灯，突然明白那些被反复提醒的旋律，原是时光写给青春的情书，每个音符都在等待被轻轻唤醒。

雨又下了。这次没有淋湿衣裳，只有记忆在旋律里渐渐潮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