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婚戒的尺寸》
大学图书馆的落地窗前,林教授总爱点两杯拿铁。他布满粉笔灰的手指在黑板上写下”婚姻”二字时,粉笔会突然折断,在空中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。那年我十九岁,看着玻璃窗上凝结的水汽,第一次听说”冲动是魔鬼”之外的另一种可能。
工作后的某个雨夜,我在陆家嘴的写字楼里遇见程述。他抱着文件冲进电梯时,西装下摆还沾着雨水,却在看见我时突然松开领带。这个动作像极了大学时林教授在课堂上突然解开衬衫纽扣,露出锁骨上那道淡粉色的疤痕——他说那是年轻时为保护学生被铁门划伤的。
“要不要去吃云南菜?”程述的袖扣在应急灯下泛着冷光,”听说新开的’云岭人家’有野生菌锅。”我望着他发梢滴落的水珠,突然想起林教授说过的话:”婚姻就像这雨,来得猝不及防才好。”我们踩着积水穿过外滩,程述的伞骨始终斜向我的这边,雨水顺着伞柄流进他袖口,在西装前襟晕开深色的云。
婚礼定在深秋的银杏大道。程述的表妹负责布置现场,她把林教授当年在黑板上画的婚恋函数图拓印在红毯两侧。当司仪喊出”请新人交换戒指”时,程述突然从西装内袋掏出个铁皮盒,里面躺着枚刻着”π”符号的素圈戒指。我这才想起,这个数学符号是他大学时在图书馆角落写给我的情书里反复出现的。
蜜月旅行在北海道。程述租的民宿没有电梯,他背着行李箱爬楼时,后背的衬衫被汗水洇出深色云纹。我在雪地里追着他跑,突然明白林教授说的”多巴胺支配的时刻”是什么意思——当肾上腺素冲刷掉所有理性计算,那些被数学公式压抑的渴望才会破土而出。
返程航班上,程述的掌心突然多出张泛黄的纸片。那是他大学时在图书馆抄录的婚恋函数解析,边角处密密麻麻写满批注。我翻开内页,发现夹着张1998年的课程表,林教授的签名旁写着:”今日讲解婚姻决策模型,课后请用混沌理论重新推导。”
婚礼后第三个月,程述开始频繁加班。某天深夜,我打开他电脑里的财务报表,发现他悄悄建立了”婚姻成本核算模型”。Excel表格里列着房贷、育儿基金、保险支出,甚至精确计算了未来三十年通货膨胀率对婚戒折旧的影响。最后一行写着:”当前决策正确率:73.6%”
除夕夜,程述把核算模型打印成册,封面用金粉写着”致我的混沌系统”。我翻开第一页,发现他把我大学时在图书馆写过的《论婚姻中的非理性因素》抄录在扉页。那些关于多巴胺分泌曲线、情感账户复利计算的论述,此刻都变成了冰冷的数字。
“要不要重算一遍?”程述把热气腾腾的火锅推到我面前,”用蒙特卡洛模拟更新参数。”我舀起一勺菌汤,突然想起林教授当年折断的粉笔。或许婚姻本就是道永远无法解的方程式,那些被我们称为”冲动”的瞬间,恰恰是混沌系统里最精妙的初始条件。
婚礼当天,程述的戒指确实比无名指细了半圈。但后来我们发明了套可调节的金属搭扣,就像给婚姻装上动态平衡的装置。当程述在报表里加入”情感波动补偿系数”时,我忽然明白林教授说的”锦上添花”——那些被多巴胺点燃的瞬间,本就是理性计算永远无法涵盖的浪漫变量。
如今我们的婚戒内侧刻着两个符号:π和混沌。每当程述把核算模型更新到第37版,我就用红笔在最后一页画个笑脸。就像林教授当年说的,婚姻不是要找到最优解,而是学会在无数解中,永远为那个冲动的自己保留一席之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