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银杏叶落时》
梧桐叶落满街道的那个秋晨,我站在咖啡馆的落地窗前,看着程阳将深褐色的咖啡杯推到我面前。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弧度滑落,在桌布洇开一朵小小的花。他总说我的咖啡要加双份奶泡,就像他总说会记得给我买那家老字号的桂花糕。
这是我们认识第七年零三个月。从大学图书馆的晨读开始,我们像两株缠绕生长的爬山虎,在同一个阶梯教室里分享过三十七杯拿铁,在凌晨三点的便利店买过四十八次关东煮。直到去年深冬,他突然消失在跨年夜的地铁口,只留下一张写着我名字的便签,被风吹得卷起边角。
“林夏,”程阳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咖啡杯,”其实我早该告诉你。”他的声音像被雨水打湿的旧唱片,沙沙作响。我望着他无名指上那枚素圈戒指,突然想起大三那年,我们在天台看流星雨,他指着 streak of light说:”等它坠落时,我们就能在一起了。”
那天之后,我总在凌晨两点惊醒。手机屏幕的冷光里,对话框停留在”明天要不要去听那场livehouse?”的未读状态。窗外的银杏树开始落叶,金黄的扇形叶片打着旋儿,像无数个未完成的约定。我翻出压在箱底的星空投影仪,把蓝色光束射向天花板,试图在光斑中找到他模糊的轮廓。
直到初雪降临的周末,我在旧书摊发现一本泛黄的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。扉页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,叶脉间依稀可见铅笔字迹:”等待是场慢性肺炎,会让人逐渐失去呼吸的力气。”字迹被雨水晕染过,像滴在宣纸上的墨,洇成模糊的云团。
那天傍晚,我在城市另一端的公园遇见程阳。他抱着双臂站在湖边,看天鹅划开涟漪。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,发现他右耳戴着去年生日我送的珍珠耳钉——那是我用勤工俭学攒了三个月钱买的。
“其实我申请了国外的博士项目。”他突然开口,”但后来发现,有些等待就像候鸟迁徙,季节到了就注定要离开。”湖面飘起细雪,他呵出的白雾在暮色中散开,”你愿意做那个目送我的人吗?”
我望着他眼底的星光,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:”囡囡,人生不是等来的,是亲手接住的。”那天我们坐在长椅上分食烤红薯,糖汁从指缝间滴落,烫出细小的水泡。程阳的掌心有我熟悉的茧,那是他握笔时留下的痕迹。
后来我搬进了他租住的老房子。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,墙角的铁皮盒里躺着四十三张电影票根,从《爱在黎明破晓前》到《爱在午夜降临前》。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信纸,开头写着:”亲爱的夏夏,如果某天我不再出现在你面前,记得把阳台的茉莉花浇透。”
梅雨季来临时,我在阁楼发现个铁盒。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百六十五张明信片,每张都贴着不同城市的邮票。2018年9月15日那张写着:”图书馆三楼靠窗座位,你总是坐在第三根木柱左边。”2019年12月7日那张画着歪歪扭扭的爱心,背面是”今天你戴了新发卡”。
最底下压着张诊断书,日期是2020年3月12日。医生用红笔圈出”重度焦虑”四个字,旁边备注:”患者长期处于情感期待状态,建议进行认知行为治疗。”我忽然想起去年除夕,程阳在视频里说想看我穿新买的红色羽绒服,结果我裹着棉被在零下十度的阳台跳了十分钟广场舞。
七月初的暴雨夜,我收到程阳从南极寄来的明信片。邮戳上的极光标志旁写着:”冰架裂缝像时间的裂缝,我们终究没能跨越。”照片里他站在雪原上,身后是被风吹卷的《追风筝的人》。我突然明白,有些等待就像等待极光,纵使守候千年,也可能永远等不到那抹绿。
现在我的书架上摆着两本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。一本扉页写着”等待是场慢性肺炎”,另一本则写着”爱情是场慢性自杀”。窗外的银杏树又到了飘落时节,金黄的叶片在风中起舞,像无数个未说出口的”再见”。我泡了杯双份奶泡的咖啡,把程阳送我的珍珠耳钉放进铁盒,锁上那道尘封已久的门。
咖啡杯底的水珠终于不再滑落,在桌布上开出静止的花。我知道,当最后一片银杏叶飘向泥土时,我终于学会了如何与遗憾和解。就像母亲说的,人生不是等来的,是亲手接住的。那些未完成的约定,终将成为掌纹里最温柔的褶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