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银杏叶里的四季》

《银杏叶里的四季》

十七岁那年的秋天,我第一次遇见林晚。她抱着一摞《百年孤独》冲进教室时,发梢沾着细碎的银杏叶,像只误入人间的金蝴蝶。我永远记得她仰头大笑的模样,阳光从她背后的窗户斜斜切进来,在课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

那时的我们坐在教室最后一排,中间隔着半张课桌。晚晚总爱在课间往我手心塞小纸条,用荧光笔写着”今天数学课好困”,或是”食堂新出了糖醋排骨”。我低头盯着草稿纸上的几何图形,闻着她发间若有若无的茉莉香,偶尔抬头撞见她偷笑的眼睛,耳尖便发烫起来。

高二文理分科那天,晚晚突然把课本往我桌上重重一放:”我要去学文!”我手里的物理课本哗啦散落一地。她抓起书包就往外跑,马尾辫在风里扬起一道弧线:”喂!你明天下午三点,老图书馆三楼!”我愣愣地看着她消失在楼梯转角,掌心的纸条被揉成团,墨迹在阳光下洇成模糊的云。

后来我们总在图书馆的落地窗前见面。她开始学写诗,我继续啃《量子力学导论》。有次她把写满诗句的稿纸推到我面前:”你看这句,’你眼里的星群比银河更璀璨’,像不像我们?”我盯着她泛红的耳尖,突然发现她睫毛上凝着细小的水珠——原来她一直在这里。

高三的雨季来得格外早。晚晚突然变得沉默,总在深夜给我发消息:”我爸爸又去相亲了。”我默默把手机调成静音,第二天课间塞给她一包润喉糖。她捏着糖纸在走廊里追了我半条街,雨水把她的白球鞋浸成深灰色。

高考前最后一个月,晚晚把一本牛皮本塞进我怀里。翻开第一页,是泛黄的银杏叶标本,叶脉间用钢笔写着:”致最特别的自己。”后面跟着她抄录的聂鲁达诗句:”你灵魂的暗处,藏着我未曾命名的星群。”最后一页夹着张电影票根,日期是六月七号。

蝉鸣最盛的午后,我站在影院门口等她。她穿着白色连衣裙,裙摆被风吹得轻轻摇晃。散场时她忽然抓住我的手腕,指甲几乎掐进皮肤:”我们交往吧?”我望着她眼底的星光,想起物理老师说过的话:”量子纠缠中,两个粒子无论相隔多远,状态都会瞬间同步。”可我分明看见她眼里的自己,正在褪去青涩的茧。

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,晚晚在电话里哭得像只淋雨的猫。我握着手机站在宿舍阳台上,看楼下梧桐叶簌簌而落。她父亲又要带新女朋友去见家长,而我的母亲在病床上望着窗外的月亮。我们像两株被飓风撞散的藤蔓,在各自的方向挣扎着寻找平衡。

大四实习期,我在医院整理档案时遇见了晚晚。她穿着淡蓝色护士服,胸牌上别着银杏叶形状的徽章。我们坐在长廊长椅上,她把熬了整夜的粥吹凉:”你妈妈现在好多了。”我望着她鬓角新添的银丝,突然想起那个在图书馆写诗的少女。

去年深秋再回母校,老图书馆的银杏树已经挂满黄灯笼。我在三楼靠窗的座位发现个牛皮本,翻开第一页是张泛黄的电影票根,背面写着:”致永远迟到的答案。”最后一页夹着张诊断书复印件,日期是六年前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。

前些天收到晚晚寄来的明信片,背面贴着枚银杏叶标本。她正在敦煌做壁画修复,说沙粒落在画布上的瞬间,像极了时光的鳞片。”昨天修复了莫高窟第217窟的藻井,”她的字迹被风沙磨得有些斑驳,”壁画上的飞天和千年前的你,都在等一场不会降落的雨。”

我摩挲着叶脉上的裂痕,突然明白有些相遇注定不是终点。就像量子纠缠中,两个粒子最终会回到各自的轨道,在平行时空里永恒震荡。那些未能绽放的爱情,终将在时光的褶皱里沉淀成琥珀色的光。而我们,终将在某个黄昏重逢,带着各自的故事续写未完的篇章。

此刻暮色四合,窗外的银杏叶又开始飘落。我轻轻吹散掌心的叶片,忽然听见十七岁的晚晚在风里轻笑:”你看,连时光都学会在错位中起舞了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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