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第七次拒绝》
初夏的蝉鸣像一串断断续续的休止符,我缩在咖啡馆的角落,看着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。这是本周第七次拒绝别人的邀约,连最要好的林晓都开始用”你最近是不是生病了”来试探。我摩挲着咖啡杯沿,苦涩的液体在舌尖漫开,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。
那时我刚从北方逃到南方,行李箱里塞着半箱旧书和半箱眼泪。母亲病危的诊断书和父亲再婚的请柬同时抵达,我攥着火车票在火车站徘徊到凌晨。卖热咖啡的阿婆递给我纸杯时,我看见她眼角的皱纹像被雨水冲刷过的河床。
“姑娘,喝完再走。”阿婆的海南口音带着椰香,”我女儿和你差不多大,当年也是被全家人反对着嫁到北方的。”她往我杯子里多添了块方糖,”苦是暂时的,甜得回来。”
后来我才知道,阿婆的女儿在北方生了三个孩子,丈夫常年在外打工。但每当她来探亲,总爱穿那件靛蓝扎染的棉布裙,在菜市场吆喝时腰肢活像只灵动的蓝孔雀。有次我看见她蹲在鱼摊前,用竹篾编着给孙子做的鱼篓,阳光穿过她鬓角的白发,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
“你又在发什么呆?”林晓突然戳我胳膊,”张姐说给你留了新到的雪糕,你居然在发呆。”她涂着珊瑚色指甲油的手指戳了戳我面前的空杯,”上周你说想换工作,这周又说要考公,你到底想怎样?”
我望着窗外梧桐树影里穿梭的行人,突然想起阿婆说的”甜得回来”。那些总说”为你好”的人,真的了解你想要怎样的甜吗?上周拒绝表姐的婚庆策划邀约时,她说我”不懂人情世故”;前天婉拒了前同事的创业投资,对方说我”缺乏合作精神”。可他们知道吗?我曾在凌晨三点的办公室修改方案到脱水,也曾在相亲时被迫吞咽对方精心准备的”成功人士”人设。
“晓晓,”我放下咖啡杯,”你有没有觉得,有时候拒绝别人,反而能更清楚自己要什么?”玻璃窗上的雨痕突然变得清晰,像极了那年暴雨夜阿婆眼角的皱纹。我起身时碰倒了糖罐,方糖滚落一地,像极了生活突然掀开的碎瓷片。
第二天清晨,我在旧书店的阁楼发现了一本泛黄的《飞鸟集》。扉页上用铅笔写着:”不要人夸颜色好,只留清气满乾坤。”字迹被岁月晕染得模糊,却比任何装饰都耀眼。老板说这是三十年前某个常来买书的老师傅留下的,他总穿灰布衫,来去都独自背着帆布包,像只随时要飞走的灰鸽子。
我开始在周末去社区图书馆做义工。有次帮王奶奶找《红楼梦》,她颤巍巍地从樟木箱底翻出个蓝布包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泛黄的《飞鸟集》和《瓦尔登湖》。”我闺女在北方当医生,说这些书没意思。”她摩挲着书页,”可我总觉得,有些东西就像种子,埋在土里会自己发芽。”
上周五的黄昏,我在图书馆天台遇见了阿婆。她穿着那件靛蓝扎染裙,手里提着刚从菜市场买来的椰青。”听说你在给王奶奶读《瓦尔登湖》?”她笑得眼睛眯成月牙,”我女儿说这书太深奥,可你读给她听时,她眼睛亮得像星星。”
我递给她新买的保温杯,杯身上印着泰戈尔的诗句:”世界以痛吻我,要我报之以歌。”阿婆接过杯子时,我看见她手背上贴着创可贴——昨天在椰子林里摘椰子被划伤的。
今天林晓又来催我喝冷掉的咖啡,我指了指窗外:”你看那棵梧桐,被台风刮断过枝桠,现在长出来的新叶更茂盛了。”她愣了愣,突然把手机递给我。屏幕上是她刚发的朋友圈:在咖啡馆遇见个穿蓝布衫的姑娘,她说要给世界写首诗。
暮色渐浓时,我收到阿婆的消息:”今晚来我家吃海鲜饭吧,我女儿从北方寄来的寄居蟹。”发完就撤回了,但我知道,她女儿此刻正在视频通话里教我女儿用椰壳做笔筒。
玻璃窗上的雨痕不知何时被夕阳染成金色,我忽然明白,真正的酷不是谁都不喜欢时的孤傲,而是看清生活真相后依然选择种下玫瑰。就像阿婆说的:”甜得回来,是给懂得等待的人准备的礼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