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银杏树下的约定》

《银杏树下的约定》

深秋的南京路总是飘着糖炒栗子的甜香,我站在街角的银杏树下,望着树下那方被青石板围起来的空地,恍惚间看见十二岁的自己正蹲在落叶堆里,用树枝给新领的橡皮擦刻着歪歪扭扭的”周小满”。

手机突然震动,是高中同学群里弹出一条消息:”老地方见?”我望着屏幕上熟悉的名字,手指在”对方正在输入…”的提示下悬了许久。三年前转学离开后,我们只在毕业典礼上匆匆见过一面,此后再没说过话。

“周小满?”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转身时正撞进一双琥珀色的眼睛,林夏的圆框眼镜滑到鼻尖,发梢还沾着糖炒栗子的碎屑。我们像被时光遗忘的提线木偶,突然在落叶纷飞中重新牵住了线。

记忆像被秋风卷起的碎纸片,纷纷扬扬地落在青石板上。2008年的深秋,刚转学来的我缩在教室最后一排,看着窗外银杏叶簌簌落下。班主任王老师抱着作业本经过时,我听见后排传来一声嗤笑:”新来的转学生连课间操都跟不上节奏。”

那天放学后,我抱着书包躲进空教室。忽然被推门声惊动,林夏抱着半块桂花糕站在门口,校服领子歪斜着,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红领巾。”要不要来分糖糕?”她把糕点掰成两半,糖霜簌簌落在掌心,”我奶奶说,每个转学生都应该有第一个朋友。”

我们蹲在走廊尽头的银杏树下,看夕阳把金黄的叶子染成琥珀色。林夏用树枝在树根处画了个圈:”这个圈里装着我们的秘密。”她掏出皱巴巴的作业本,把写满错字的数学题折成纸船,放进我书包侧袋的铅笔盒里。那晚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会飞的银杏叶,载着纸船掠过暮色中的操场。

2010年春天,我因为父母工作调动要转学。整理书包时,铅笔盒里飘出折成纸船的作业本,每道红叉旁都画着笑脸。最后一页夹着张字条:”银杏树根处的秘密圈,永远属于我们。”林夏在字条背面画了棵歪脖子银杏树,树干上用铅笔写着”周小满”三个字。

“后来呢?”我摩挲着树根处被岁月磨得发亮的石板,林夏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皮盒子。褪色的红绸布里裹着张泛黄的作业本,每页都贴着糖纸标本。”王老师说转学生不该留下痕迹,可我把所有糖纸都收起来了。”她翻开本子,2009年3月那页的数学题旁,有用糖纸拼成的爱心,”这是你教我做的第一道方程题。”

我们蹲在银杏树下分食着新买的糖糕,暮色中的糖炒栗子香气裹着旧时光涌来。林夏忽然指着树根处:”看!”我扒开层层叠叠的落叶,半截生锈的铁皮铅笔盒正安静地躺在秘密圈里,盒盖上歪歪扭扭刻着两个名字,边缘已经严重氧化发黑。

“2012年春天埋的。”林夏的声音混着糖炒栗子的脆响,”那年我奶奶去世,王老师让我转学去她家帮忙。临走前偷偷把铁皮盒埋在这里,说等银杏叶再黄一次就挖出来。”我颤抖着捧起铁皮盒,底部压着张泛黄的糖纸,上面用蜡笔写着:”小满,等我们都有了自己的名字,还要一起给银杏树系红绸带。”

暮色渐浓时,林夏从包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。信封上歪歪扭扭的”周小满收”四个字,和我当年写在作业本上的笔迹一模一样。”王老师上个月去世了,临终前托我转交这个。”她拆开信封,里面是张泛黄的糖纸,背面用毛笔写着:”银杏树下,永远有盏为你留的灯。”

我们终于明白,那些被岁月掩埋的糖纸标本、被氧化生锈的铁皮铅笔盒、被风吹散的纸船,都是时光写给友情的信笺。就像王老师总说的:”真正的告别不是遗忘,而是把记忆种进年轮里。”暮色中的银杏树沙沙作响,金黄的叶片在风中翻飞,仿佛无数张未说完的信纸。

“明天去老城区买糖纸吧?”林夏把铁皮铅笔盒重新埋回树根,我们约定要找到当年刻着名字的那块石板。糖炒栗子的香气漫过青石板路,远处霓虹灯次第亮起,照亮了树影间若隐若现的红绸带。那些被岁月偷走的时光,原来都藏在银杏叶落的声音里,藏在糖纸标本的褶皱中,藏在每个少年心中永不褪色的秘密圈里。

归家路上,林夏突然说:”你知道吗?我奶奶临终前一直在念叨你的名字。”月光洒在糖炒栗子的纸袋上,我忽然想起十二岁那个黄昏,王老师把转学通知递给我时,窗外的银杏叶正巧落进她手心。原来有些相遇早有安排,就像糖纸标本永远封存着甜美的约定,就像银杏树下的秘密圈,永远等待归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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