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夏夜未央》

蝉鸣声里，我总会在那个老槐树下看见陈默。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，蹲在树根处摆弄着半截粉笔，在水泥地上歪歪扭扭地写着”闫芮嘉”三个字。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槐叶，在他睫毛上洒下细碎的金粉，粉笔灰沾在他鼻尖，像落了一层细雪。

那是高三的暑假，我作为学生会成员负责组织校园义卖。陈默是美术社的，总爱把义卖海报画得花里胡哨。某个闷热的傍晚，我们蹲在操场角落核对账目，蝉鸣声震得人耳膜发胀。陈默突然把计算器往石阶上一拍：”闫芮嘉，你说要是把义卖所得全捐给山区孩子，他们会不会收到我们手写的明信片？”

我望着他沾满颜料的手，想起上周在图书馆撞见他给贫困生借阅卡续费。这个总在画册里夹着速写本的大男孩，此刻眼睛亮得像是被暮色浸透的琥珀。我们蹲在夕阳里数了整晚硬币，硬币在铁皮盒里叮当作响，像无数个未说出口的心跳。

转机出现在九月的暴雨夜。我抱着被雨水泡皱的复习资料往家跑，突然被陈默拽进美术教室。他正踮着脚在黑板报上画星空，雨水顺着窗棂蜿蜒而下，在玻璃上划出银亮的溪流。”看！”他指着远处被闪电照亮的操场，”那棵槐树在发光。”

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，暴雨中的老槐树竟真的泛着幽蓝的光晕。细碎的雨珠在叶尖凝成水晶，每一片叶子都像被施了魔法。陈默突然从抽屉里掏出个铁皮盒，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百张明信片。”我每天给山区孩子画一张画，”他的声音混着雨声，”等他们收到明信片时，我们的大树应该已经长到云里去了。”

那天夜里，我第一次看见陈默的画册。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各种信笺，有他写给山区孩子的信，有我借给他的《飞鸟集》书签，还有他偷偷画在我校服上的小树苗。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纸条，是高二时他写给我的：”如果世界上有另一种颜色，我想把它叫做’闫芮嘉’。”

高考放榜那天，我们在老槐树下等录取通知书。陈默的速写本被风吹得哗哗作响，里面夹着张未完成的画：穿白裙子的女孩站在槐树下，树干上歪歪扭扭刻着”2016.9.17″。我摸到书页间滑落一张信纸，上面用铅笔写着：”如果考到同一所大学，我就每天给你画张星空。”

蝉鸣声再次响起时，我们坐在大学城的咖啡厅里。陈默的画室就在街角，他总说等时机成熟就开间艺术工作室。我摩挲着手机里存了四年的照片：暴雨夜的槐树、图书馆的借阅卡、画满星空的明信片。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，像在翻阅时光的扉页。

去年冬天，陈默突然消失在圣诞夜。我抱着画满雪景的明信片去他工作室，发现门锁着，玻璃上贴着张便签：”去敦煌临摹壁画了，等胡杨花开就回来。”我站在敦煌的鸣沙山下等了半个月，看夕阳把月牙泉染成琥珀色，终于等到他背着画箱出现在沙丘尽头。

他带回的画册里，每页都盖着不同博物馆的印章。最让我震撼的是莫高窟第220窟的临摹：飞天衣袂间藏着无数个”闫芮嘉”，她们在斑驳的壁画上起舞，裙摆扫过千年时光。陈默指着其中一幅说：”你看，这个飞天手里握着支粉笔，在画星星。”

今年清明，我们站在老槐树下给山区孩子送画册。陈默的画室搬到了城郊，墙上挂着我们的结婚照——他穿着我织的毛衣，我戴着他在敦煌买的玉镯。槐花簌簌落在我们肩头，像撒了一把细碎的月光。我翻开画册最后一页，陈默用毛笔写着：”愿我们的树永远长在彼此心里。”

暮色渐浓时，陈默突然单膝跪地。槐树在晚风里沙沙作响，他举起那枚玉镯，内圈刻着”2016.9.17″。我望着镯子上流转的星辉，突然想起那个暴雨夜的闪电，想起三百张明信片在邮筒里寄出的声音，想起无数个夏夜我们蹲在树根处数硬币的黄昏。

“我等了七年零四个月零二十三天。”他的声音混着槐花香，”从你说’趁人少’开始。”我握住他沾满粉笔灰的手，看见时光在我们掌心蜿蜒成河。树影婆娑间，我听见无数个心跳在共鸣，像那年暴雨夜铁皮盒里的硬币，叮叮当当落进永恒的夏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