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五日

教室后墙的挂钟滴答作响，我望着黑板右上角猩红的”距高考15天”字样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课桌边缘。春末的风裹挟着槐花香从窗外涌进来，却吹不散我眉间的阴翳。前日模考的数学卷子还摊在课桌上，鲜红的”137分”刺得我眼眶发烫——这已是连续三周下滑的记录。

“老班说这次月考是最后一次模拟考。”同桌林小雨突然开口，她总爱把圆珠笔咬在唇间，此刻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几个小洞，”要不在最后十五天搞个冲刺计划？”我盯着她发梢沾着的粉笔灰，突然想起上周五的晚自习，她也是这样突然把保温杯塞到我手里：”喝点热茶，别把胃病犯了。”

那天傍晚的夕阳把教学楼染成琥珀色，林小雨蹲在走廊尽头啃苹果，指甲缝里还残留着粉笔末。”我表姐高考前在出租屋啃了十五天苹果。”她把苹果核吐进垃圾桶，”说这是给大脑充电。”我望着她被夕阳镀上金边的睫毛，突然发现她校服领口不知何时蹭上了蓝墨水——那是前日物理竞赛集训时，我打翻的墨水瓶。

教室后排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。周浩的保温杯在瓷砖地上摔得粉碎，褐色的茶渍在地面蜿蜒成河。”全国卷？连选考科目都换了？”他抓着散落的瓷片，声音带着哭腔。我看见他校服口袋里露出一角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，书页被翻得卷了边。前桌苏晴突然站起来，从书包里掏出三副医用胶布：”上周体育中考崴了脚，我奶奶说这是补气血的。”

那天夜里我做了个梦。梦见自己站在悬崖边，脚下是万丈深渊，十五天前买的登山扣在腰间叮当作响。林小雨举着火把在前方领跑，周浩背着药箱殿后，苏晴的碎花裙摆被山风掀起，露出里面缝着补丁的校服。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，我发现自己握着的竟是半截粉笔——讲台上，老班正在用红笔圈画着黑板上的倒计时。

晨读时的蝉鸣格外刺耳。我蹲在走廊里吃早餐，面包片上沾着林小雨带来的核桃仁。她把保温杯推到我面前：”喝点，我表姐说核桃能补脑。”老班不知何时站在我们身后，他鬓角的白发在晨光中格外醒目。”知道你们最近压力很大，”他摘下老花镜擦拭，”但人生不是百米冲刺，而是带着球跑马拉松。”突然响起的上课铃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，我看见老班转身时，西装外套后摆沾着片枯叶。

晚自习的灯光总是亮到很晚。那天我破天荒地去了图书馆，却在书架间撞见抱着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的周浩。他正用透明胶带粘着被撕破的书角，膝盖上摊着张草稿纸，密密麻麻写满了函数图像。”苏晴说这是她爷爷留下的笔记，”他抬头冲我笑，露出虎牙，”她说爷爷当年高考前三天，把三十年教书的笔记都给我爸看了。”

窗外的玉兰树开始掉叶子，我数着飘落的叶子做物理错题本。林小雨总在课间塞给我剥好的核桃仁，苏晴把错题本上的红叉用荧光笔标成小星星。老班不知何时坐在了教室最后一排，他摊开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着每个人的薄弱环节，边角还画着简笔画——那是他给每个学生设计的”冲刺小怪兽”。

最后一次模拟考那天，我握着2B铅笔的手在发抖。考场上突然传来撕纸声，我抬头看见周浩正把揉皱的草稿纸展平，用修正液在背面写满公式。交卷铃声响起时，我看见他校服袖口别着我去年生日送的卡通徽章。成绩公布那天，老班把每个人的进步曲线画成登山图，我的曲线突然在最后五天冲上云霄，旁边标注着：”林小雨每天六点晨跑陪练，苏晴把错题本做成翻页漫画，周浩发明了’错题接龙’游戏。”

离校前夜，我们在空教室里开誓师会。林小雨用粉笔在黑板上画了棵大树，每个同学的名字都长成树枝。”十五天前我们还是散落的风筝，”她举起手中的风筝线，”现在要连成一片风筝阵。”老班突然举起保温杯，里面泡着五颜六色的枸杞：”我当年高考前，校长每天给我们炖汤，说这是’文火慢炖，知识入魂’。”

最后一门考试结束铃响时，我看见周浩在走廊里摆出我们设计的”十五日倒计时”：用粉笔头摆成金字塔，每层代表一个突破点。林小雨正往苏晴的校服上别小纸鹤，每只翅膀上都写着鼓励的话。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像一串等待破茧的蚕。

放榜那天，我在校门口的槐树下等林小雨。她穿着沾着粉笔灰的旗袍，手里攥着两份录取通知书——我的和她的。周浩骑着电动车送来三箱冰镇酸梅汤，苏晴带着全班同学在树荫下跳集体舞。老班拄着拐杖站在人群最前面，他胸前别着我去年送的银杏叶书签，在阳光下泛着金边。

现在每当经过那棵老槐树，我总会想起十五个日夜的晨光与星辉。那些被粉笔灰染白的指缝，那些在草稿纸上绽放的函数图像，那些在保温杯里沉浮的枸杞，都成了生命中最珍贵的琥珀。原来真正的上岸，不是抵达某个终点，而是学会在倒计时的沙漏里，打捞属于自己的星辰大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