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砂纸与歌单》
初一教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,粉笔灰在光束里浮沉。我望着第三排靠窗的位置,那里永远摆着半块发霉的橡皮和三根断成两截的铅笔。林小满的课桌像块被遗弃的旧木板,桌角歪歪扭扭刻着”林”字,边沿还粘着半张褪色的贴纸。
“林小满,你又在玩头发?”数学老师的声音像把生锈的尺子,”上周的随堂测验又垫底,还不快去走廊罚站?”女孩涨红着脸站起来,马尾辫散成乱麻,书包带子啪地抽在讲台上。她转身时带翻了我的墨水瓶,蓝黑色墨汁顺着桌缝蜿蜒成河。
那天我故意把扫帚拖到她座位前。竹枝划过地砖发出刺耳的声响,扫过她桌肚时突然触到硬物——半张砂纸。细碎的颗粒在阳光下泛着冷光,纸片边缘已经磨得发毛。我蹲下来,发现整张课桌都被砂纸打磨过,木纹里嵌着细小的颗粒,像无数双温柔的手在抚平桌面的褶皱。
《同手同脚》的歌词在记忆里突然鲜活起来。那是林小满第一次在班会上发火时我听到的,当时她攥着皱巴巴的草稿纸,指甲几乎要掐进纸里:”为什么非要按老师说的来?我明明可以有不同的解题思路!”后来才知道,这句被班主任当众训斥的话,原是她偷偷写在数学笔记本扉页的歌词。
暮春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窗玻璃上,我蹲在走廊水洼边,看着砂纸在积水里浮沉。那些细小的颗粒被雨水冲刷,像无数个未说完的愿望。忽然想起上周值日时,林小满默默帮我把散落的粉笔头拢进簸箕,她俯身时马尾扫过我的手腕,带着橘子香波的清甜。
午休铃响起时,我鬼使神差地走向她的座位。砂纸下压着张泛黄的歌词本,扉页贴着我的名字。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干枯的樱花瓣,某行字被水渍晕开:”苏阳,你写给我的《同手同脚》还在吗?”我慌忙把本子塞回桌洞,指尖触到另一张纸——用修正液画着歪歪扭扭的向日葵,花盘中间写着”今天天气很好”。
秋天的第一场霜降落在教室窗棂时,林小满的座位空了三天。直到某个黄昏,我在后墙发现用粉笔画的小房子,窗户里透出暖黄的光。推开门的瞬间,砂纸打磨过的木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团,旁边是贴着歌词的便签:”《同手同脚》的谱子,你想要吗?”
音乐课代表抱着琴谱经过时,我正用砂纸打磨她课桌的毛刺。阳光穿过她马尾辫的缝隙,在砂纸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她惊讶地瞪大眼睛:”你…你会用砂纸?”我笑着把新谱子递给她,封皮上用铅笔写着:”送你一首会跳舞的歌。”
毕业典礼那天,林小满的座位堆满了砂纸打磨过的木雕:展翅的鸽子、歪歪扭扭的钢琴键、还有我们班每个人的名字。她的毕业纪念册里夹着张砂纸,背面写着:”砂纸是时光的邮戳,磨平棱角,藏起心事。”最后一页贴着我们合唱《同手同脚》的照片,她站在C位,眼睛亮得像揉碎的星星。
多年后我在图书馆整理旧物,翻到那张泛黄的歌词本。扉页的樱花早已褪色,但”苏阳”二字依然清晰如初。砂纸的细碎颗粒从纸页间簌簌落下,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,像极了那年秋天,后墙小屋里传出的温暖声响。
砂纸终会磨平所有锋利的棱角,但有些温柔永远藏在时光的褶皱里,等待某个不经意的瞬间,让蒙尘的心事重新绽放。就像那些被砂纸打磨过的课桌,当我们终于俯下身来,总能发现木纹深处藏着的,是比星辰更亮的,未说出口的喜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