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通讯录里的春秋》
手机屏幕在暮色中泛着冷光,我第无数次清理通讯录时,指尖在”黑名单”三个字上悬停良久。这个曾经只有三个号码的隐藏列表,如今已膨胀到四十七个名字。它们像被时光腌制的咸菜,在记忆的陶罐里沉默地发酵,偶尔被某个朋友圈的点赞提醒撞开,便溢出陈年往事的酸涩与回甘。
三年前那个暴雨夜,我第一次发现朋友圈的虚妄。当时刚升任部门主管,某位新来的实习生连续三天在朋友圈晒加班照片,配文”领导带我们团建,好感动”。我逐条点赞时,注意到她置顶动态是张模糊的团建合影,角落里站着个陌生面孔。后来在茶水间偶遇,她神秘兮兮地凑过来:”其实那天领导根本没来,是我们自己拍的。”她手腕上的卡地亚手链在阳光下晃得我睁不开眼,像块折射着虚妄光芒的水晶。
真正的朋友往往不会出现在置顶位置。记得高中同桌林小满,我们曾在课桌里藏过半本《飞鸟集》,用红笔在书页边缘画满小飞鸟。高考前夜她把手机号码设为”紧急联系人”,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是泰戈尔的诗句:”生如夏花之绚烂,死如秋叶之静美。”去年同学会上重逢,她鬓角已染霜色,却还记得我当年总把”静美”读成”静妹”的糗事。我们相视大笑时,她突然说:”当年我把你号码设进黑名单,是怕自己忍不住给你发消息。”
通讯录里的名字像被时光冲刷的卵石,有的被磨得圆润如故,有的却棱角毕露。前同事陈志远始终在黑名单里,缘起于他某次在部门群里转发”领导贪污”的聊天记录。我举报后他删除了所有消息,却在次日清晨给我发了条短信:”别怕,我删了。”后来在行业峰会上重逢,他递来的名片背面写着:”真正的朋友,连黑名单都是透明的。”我们相视一笑,仿佛看见当年在打印室熬夜赶方案的少年。
最让我震撼的是老宅拆迁那天,在废墟里翻出泛黄的通话记录。2003年6月15日,连续37个未接来电来自已故的表姐。她总说等拆迁款到账就给我寄新出的《红楼梦》,如今书页里夹着的汇款单还带着97年的墨迹。而手机里的”黑名单”里,至今躺着那个永远占线的号码。原来有些人的存在,早被编码成生命里的特殊信号,无需点赞也能被接收。
整理通讯录时,意外发现黑名单里藏着个”特别关注”。那是大学时因口角删除的室友,某天凌晨三点突然留言:”你朋友圈新发的咖啡拉花,和我当年在图书馆给你画的完全一样。”配图是泛黄的手绘咖啡杯,杯底还沾着当年打翻的蓝墨水。我们隔着七年时光重新开始对话,发现彼此都在朋友圈默默关注对方,就像当年在宿舍熄灯后传阅的《小王子》。
暮色渐浓,我删除了所有半年未互动的”好友”。当手指滑过黑名单时,突然收到条陌生短信:”你是我十年前删除的唯一联系人,但每次看到你朋友圈的晚霞,都会想起我们逃课去看流星雨的日子。”发信人姓名栏显示”黑名单-李明”。我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,忽然明白:真正的故人从不需要被标记,他们早已化作血液里的星辰,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,突然照亮整片夜空。
手机屏幕自动锁上时,通讯录里新增了条新消息:”你朋友圈的《百年孤独》书摘,终于等到你续写的第37章。”发信人签名是:”那个总在黑名单里等你的人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