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樱花落时》
那年的樱花开得格外早。
我蹲在程述家后院的樱花树下,指尖戳着刚从泥土里挖出的蝉蜕。阳光穿过粉白的花瓣,在他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上跳跃。程述总说这棵树是他爷爷留下的,树根处那道裂痕像极了他右耳后那道疤,是七岁那年我们爬树摘枇杷时摔的。
“小满,你又在发什么呆?”程述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,校服下摆沾着草屑。他弯腰捡起我戳空的蝉蜕,金属环在掌心划出细小的血痕。这个动作我看了七年,就像他每天清晨会替我带上书包侧袋里的小熊饼干,就像他永远记得我生理期要吃红糖姜茶。
直到那天在便利店。我抱着刚买的草莓蛋糕,听见两个女生在说悄悄话:”听说小满和程述……””对啊,听说他们要出国交换了””听说程述有喜欢的人了”。冰柜的冷气扑在脸上,我握着蛋糕盒的手突然僵硬,奶油顺着指缝滴落,在地面晕开一朵模糊的圆。
“林小满!”程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时,我正蹲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。他举着便利店纸袋的手在发抖,袋子里装着给我带的枇杷糖水。我盯着糖水上凝结的水珠,突然想起他总说枇杷要趁甜时吃。
那天傍晚的篮球场像被遗弃的战场。程述把篮球砸在水泥地上,发出闷响。他背对着我蹲下,校裤膝盖处磨出的毛边在夕阳里泛着金。”有人和我告白。”他突然开口,声音混着篮球撞击地面的回声,”年级第一的学姐,她说……”
我看着他的影子在水泥地上拉长,突然想起去年校庆他替我写的加油稿。稿纸上歪歪扭扭写着:”小满就像四月早樱,永远比春天来得早。”当时我以为他是说我的生日在三月末,现在才惊觉他早把我的存在,写进了每个季节的缝隙里。
图书馆的玻璃窗上凝着水雾。我缩在角落里,看着程述和学姐并肩穿过长廊。他转头冲我笑的时候,我看见他右耳后那道疤在阳光下泛着淡粉。突然有温热的液体砸在书页上,是眼泪还是雨水?我慌忙用校服袖子擦,却把《飞鸟集》的页角抹得皱巴巴的。
生日会那晚,程述送我的礼物是刻着”小满”的铜钥匙。他说这是他爷爷留下的老宅钥匙,后院那棵樱花树是爷爷亲手种下的。我握着钥匙站在老宅门前,月光把铜锈照得发亮。突然听见门后传来锁芯转动的声音,程述端着蛋糕从门后转出来,蛋糕上插着七根蜡烛。
“其实……”他喉结动了动,蜡烛火苗突然窜高,”我爷爷临终前说,这把钥匙要交给真心喜欢的人。”我看着他眼睛里的火光,突然想起他总说老宅的樱花是七里香混着枇杷花的味道。原来他早把我的名字,刻进了老宅的年轮里。
后来我站在老宅天台上,看程述把钥匙交给学姐。他替我戴上耳机时,我听见他轻声说:”小满,你就像老宅檐角的铜铃,总在风起时叮咚作响。”风掠过耳际,我摸到他校服口袋里露出的半截糖纸,是去年生日我送他的枇杷糖。
毕业典礼那天,程述把老宅的钥匙塞进我手里。阳光穿过樱花树梢,在他发梢镀上金边。”我准备去英国读建筑学。”他笑着擦掉我鼻尖上的花瓣,”爷爷说老宅的樱花要种在伦敦的摄政公园。”
我抱着钥匙转身离开时,听见身后传来自行车链条转动的声响。程述追上来,校裤口袋里露出半截糖纸。他笑着把糖纸夹进我笔记本的扉页,上面歪歪扭扭写着:”小满,要记得枇杷要趁甜时吃。”
如今我在伦敦的图书馆里整理古籍,偶尔会收到程述寄来的明信片。摄政公园的樱花开了又谢,老宅的铜钥匙在抽屉里泛着温润的光。前天在二手书店,我遇见了卖旧书的学姐。她递给我一本《飞鸟集》,内页夹着泛黄的糖纸。
“枇杷要趁甜时吃。”她笑着把书放回书架,”程述说这是他爷爷的话。”玻璃窗外,暮色中的泰晤士河正流淌着细碎的金光,像极了那年樱花树下,程述替我擦去眼泪时,滴在掌心的那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