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山神庙的第七盏灯》

暮色漫过青石台阶时，我总能在山神庙的飞檐上看见那盏摇晃的油灯。祖父说那是山神留给人间的灯，可我总觉得那盏灯像极了母亲临终前攥着的那只褪色布老虎。

那年我十岁，跟着祖父在云雾缭绕的青峰山采药。晨雾未散时，祖父指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庙宇说：”看见那七盏灯没？第一盏照着山门，第七盏亮着时，山神就显灵了。”我踮着脚数了整座山，确实有七盏灯在晨雾中明灭，像七只迷途的萤火虫。

采药归途总经过后山竹林，竹叶沙沙声里常混着若有若无的铃铛响。祖父教我辨认草药时，总说山里住着会变的精怪。”魑魅总在月晦之夜出现，它们化作老妪或垂髫小儿，专挑贪看新鲜的人家。”那天我在竹丛里发现个扎红头绳的小女孩，她举着半截断了的竹笛，眼睛亮得像是浸在泉水里的黑曜石。

“要听山歌吗？”她突然开口，声音清脆得像山泉撞碎在青石上。我跟着她穿过三道竹篱笆，来到座坍塌的草庙前。庙墙爬满紫藤，藤蔓间垂着褪色的红布条，每根布条末端都系着个铜钱。小女孩指着布条说：”这是山神收留的迷路孩子，铜钱照着回家的路。”

祖父找到我们时，庙里已挤满采药人。老猎户颤巍巍掏出酒葫芦，硬塞给我半块烤得焦黑的糍粑。月光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，草庙的残破门板上，不知何时多了行歪歪扭扭的血字：”第七盏灯亮了”。

那夜山神庙的七盏灯真的同时亮起。火光中，我看见小女孩的裙摆变成暗红色，竹笛化作三尺长的青铜剑。祖父的药篓”咚”地砸在地上，九十九味草药滚作一团。老猎户的猎刀突然出鞘，刀刃上结着冰霜，顺着刀柄爬满青筋。

“魑魅要食人啦！”不知谁喊了第一声。人群开始骚动，有个妇人抱着吃奶的娃娃转身就跑，结果被突然出现的黑影拽着后襟拖进了竹林。祖父抓住我的胳膊往庙门冲，可门轴早被什么重物压住了。最后一刻，我看见那盏第七盏灯”啪”地炸裂，飞溅的灯油在空中凝成张人脸。

后来我才知道，祖父为救我摔断了三根肋骨。他总在月圆之夜给我讲山神的故事，说山神原是位采药女，被魑魅所害化作石像，七盏灯是她七窍流出的眼泪。祖父临终前攥着那只褪色布老虎，老虎眼睛是用朱砂点染的，他说那正是山神显灵时，会在空中投下的光斑。

去年清明回乡，发现山神庙重修得焕然一新。七盏琉璃灯在飞檐下排列整齐，每盏灯座都嵌着块青石，石上刻着”勿近山门”四个字。守庙的老道士说，近年山里迷路的人少了，但总有人看见竹林深处飘着红头绳。我站在新立的石碑前，碑文是祖父用朱砂写的：”魑魅非神，贪念作祟”。

暮色四合时，山风卷着紫藤花掠过石碑。我忽然想起那个红头绳女孩，想起她消失前说的最后一句话：”山神庙的灯亮了，回家吧。”山雾中传来铃铛轻响，像是竹笛在应和，又像是布老虎在低语。第七盏灯依旧在飞檐上摇晃，这次我分明看见灯芯里跳动着两簇火苗，一簇是祖父的药香，另一簇是母亲留下的朱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