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叶脉里的重逢》
深秋的梧桐叶簌簌落在青石板上,我蹲在巷口的邮筒前,数着最后三枚邮票。六年前也是这样的黄昏,父亲把沾着茶渍的报纸摔在我面前,说”家暴不是家务事”时,枯叶正打着旋儿落进他皮鞋油亮的缝线里。
“不哭符要生效了。”母亲把织了一半的毛衣塞进我怀里,毛线针在暮色中泛着微光。她总说毛衣针能串起散落的记忆,就像那年冬天,我用毛衣针挑开父亲打翻的搪瓷杯,碎片在暖气片上炸开的裂纹,至今还在墙纸上蜿蜒。
邮筒投递口有细小的冰碴簌簌掉落,我忽然想起六年前的平安夜。父亲醉醺醺地举着剁骨刀冲进厨房,母亲护着五岁的妹妹蜷在冰箱后面。妹妹的围巾被刀刃划开,毛线缠住我的脚踝时,我听见母亲用围巾裹住妹妹的哭声,像裹住一株濒死的芦苇。
“这是你父亲申请的’不哭符’。”社区调解员把厚厚一沓文件推过来时,窗外的银杏正在落叶。文件首页印着国际反家暴日的日期——11月25日,红字像凝固的血迹。调解员说父亲已经完成心理治疗,但我知道那只是开始,就像母亲织毛衣时总要先拆开错针的线头。
调解室里飘着淡淡的樟脑味,我盯着墙上的日历,发现从三年前申请保护令到今天,正好六十六天。妹妹的羊角辫在记忆里晃啊晃,她总说等姐姐考上大学就给父亲买新毛衣。可那年冬天,父亲把织了一半的毛衣扔进火盆,火星溅在妹妹鼻尖上,烫出了永远无法愈合的疤。
“我们需要见证人。”调解员翻到最后一页,父亲签名的笔迹歪歪扭扭,像被雨水打湿的墨迹。我握紧口袋里的诊断书,医生说长期应激反应导致的胃溃疡,正是当年父亲挥拳时震落的茶渍,在我胃里埋下的定时炸弹。
走出调解室时,梧桐叶铺成金黄的地毯。手机突然震动,是妹妹发来的视频,她正在大学图书馆整理父亲当年的毛衣设计手稿。镜头扫过泛黄的纸页,我看见父亲年轻时清秀的字迹:” November 25th,纪念妹妹出生日。”原来那个被家暴日割裂的平安夜,父亲在醉酒中写下的,是妹妹的生日。
暮色渐浓,邮筒吞下最后一张邮票。我摸着口袋里温热的诊断书,想起母亲总说毛衣针能串起散落的记忆。调解员的话突然在耳畔回响:”真正的重逢,不是等待伤口愈合,而是学会与裂痕共存。”
路灯次第亮起时,我看见父亲站在街角便利店门口。他手里攥着刚买的羊毛线,围巾上还沾着超市的价签。妹妹发来的视频里,父亲的手颤抖着抚过设计手稿,那些曾经被暴力撕裂的图纸,正在他布满老茧的掌心重新舒展。
“这是妹妹设计的防家暴报警器。”父亲把织了一半的毛衣塞进我怀里,毛线针在暮色中泛着微光。他胸前的工牌在夜色中一闪一闪,是社区志愿者协会的标识。我忽然明白,那些被家暴日割裂的时光,原来早就在毛衣针的穿梭间,织成了守护的经纬。
梧桐叶在风中沙沙作响,六年前被砸碎的搪瓷杯裂纹里,不知何时钻出了细小的野花。我摸着毛衣上歪歪扭扭的针脚,突然听见邮筒深处传来清脆的投递声。抬头望去,调解室的灯光正透过梧桐叶的缝隙,在父亲肩头洒下细碎的金箔。
原来真正的重逢,不是等待六年后的落叶归根,而是当所有裂痕都成为光的通道时,那些被暴力碾碎的星子,终将在反家暴日的星空中重新聚拢。就像此刻,父亲织错的毛衣针脚里,正绽开妹妹设计的微型报警器,蓝光在暮色中明明灭灭,如同永不熄灭的守护之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