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第七个音符》
凌晨三点的地下通道里,老张的贝斯声刚拨响第一个音符,就被身后穿黑色风衣的男人堵住去路。男人摘下棒球帽,露出布满划痕的十字架项链,”你知不知道这附近有教堂?”
我盯着他风衣口袋里露出的《圣经》封皮,喉咙发紧。这条通道是东城夜市后巷,十年前我们组起”城市的声音”乐队时,这里还是垃圾堆满的 dead end。现在每到深夜,穿球鞋的年轻人推着滑板车经过,总会在《十字路口的月光》前驻足。
“神父?”
“叫我詹姆斯。”他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血丝——方才与醉汉搏斗留下的。我认得这个在午夜街头行走的男人,三年前他曾是教堂唱诗班领唱,直到某次排练时发现孩子们在唱我的歌。
“上周六的弥撒,”詹姆斯的十字架碰在铁皮垃圾桶上发出轻响,”我听见三百双翅膀的震颤。”他忽然单膝跪地,从裤兜掏出个皱巴巴的谱夹,”这些旋律该有更好的归宿。”
那天夜里,我跟着他穿过七座教堂彩窗投下的光斑。在圣玛丽教堂后院,看见穿校服的孩子们正用手机拍录他教唱的《破晓之前》。当《七宗罪》的电子鼓点混入管风琴声时,詹姆斯突然转头:”你写第七个音符时,是不是想打破所有规则?”
这个问题像块烧红的铁楔进心脏。我攥紧口袋里皱巴巴的歌词,上面写着:”让上帝的审判在韵脚里腐烂”。十年前在旧仓库写下这句时,我们乐队刚接到地下音乐节的入场许可。那时我们以为自己是反叛者,直到看见母亲在教会医院产房握着十字架祈祷,父亲在工厂事故后跪在神父面前。
“规则不该是枷锁。”詹姆斯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,”就像你父亲当年在修道院偷听摇滚乐被赶出来,现在他的墓碑上刻着《玫瑰经摇滚版》。”
我们停在圣詹姆斯大教堂的钟楼下。百年铜钟在头顶嗡鸣,詹姆斯突然指着穹顶壁画:”注意这个被囚禁的天使,它的翅膀正化作音符飞向人间。”我抬头望去,天使手中的竖琴断成两截,琴弦却缠绕着《哈利路亚》的旋律。
第二周在圣安德鲁教堂排练时,二十多个不同教派的年轻人围着钢琴。当我唱到”十字架上的灰尘会开花”,穿蕾丝长裙的修女突然举起手机拍摄,她耳垂上的珍珠耳环随着节奏晃动。詹姆斯指挥孩子们敲响铜钟,混着《黑色星期天》的吉他solo,惊飞了教堂尖顶的鸽子。
冲突发生在平安夜。东城夜市要举办跨年晚会,主办方希望我们改编《圣诞颂歌》。我带着乐队在圣约翰教堂顶层阁楼修改歌词,突然听见楼下传来管风琴声。踮脚望去,发现詹姆斯正带着三十人合唱团演唱《Last Christmas》摇滚版。当”there were no presents”的副歌响起时,楼下突然亮起七万支手机闪光灯,整座城市仿佛坠入银河。
“这就是第七个音符的真谛。”詹姆斯在庆功宴上举着香槟,他左脸的十字疤痕在灯光下泛着金光,”当我们把《十诫》谱成嘻哈节奏,当忏悔室变成即兴舞台,规则就变成了呼吸的节奏。”
此刻我站在新落成的东城音乐厅后台,看见詹姆斯正在调试那台老式钢琴。十年前被赶出修道院的法国管风琴手,如今成了我们乐队的艺术总监。大屏幕上循环播放着昨夜现场:穿教士袍的鼓手、系头巾的贝斯手、戴着呼吸面罩的键盘手,还有在《天国来信》副歌部分突然起舞的神父。
“第七个音符从来不是背叛,”詹姆斯把圣水喷在钢琴漆面上,”是让所有禁锢的翅膀找到共振的频率。”他指了指穹顶新绘的壁画——被铁链束缚的天使正在琴键上跳跃,锁链化作音符融入星河。
散场时,我收到母亲从教会医院寄来的明信片。背面是她用钢笔写的歌词:”我们总在韵脚里寻找上帝的痕迹,却忘了自己才是最虔诚的信徒。”照片里她抱着新生儿的脚丫,脚踝上戴着父亲留下的十字架脚链。
走出音乐厅时,詹姆斯递给我一本泛黄的《诗篇》。第148篇末尾,他新添了段注释:”诸天述说神的荣耀,穹苍传扬他的手段。我们用钢铁与血肉铸就的舞台,何尝不是另一种圣殿?”夜风裹挟着初雪拂过发梢,我忽然想起十年前在修道院后墙刻下的涂鸦——那行被神父擦掉的”上帝的沉默比咒骂更可畏”,此刻正在掌心发烫。
第七个音符落下时,整座城市开始轻轻震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