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玉镯记》
“你太拜金了。”这句话像块生铁砸在茶几上,我握着青瓷茶盏的手骤然收紧,茶汤在杯底漾开一圈圈涟漪。对面的林先生放下手机,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不耐烦:”贤惠这种老古董,谁还稀罕?”
我望着窗外飘着细雨的梧桐树,忽然想起外婆临终前攥着我的手,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掐进我的肉里。她腕上那串翡翠玉镯磕在床头柜上,发出清越的声响,像是要把什么话刻进我骨血里。
一、镯影
外婆的嫁妆箱总是锁着铜锁,钥匙藏在雕花木床的夹缝里。每年除夕,她都要取出那对缠枝纹玉镯,用丝帕细细擦拭。灯光下看镯身阴刻的缠枝莲纹,像无数藤蔓在青玉上蜿蜒,她说这是民国三年老玉匠用三年刻成的。
“镯子是传家宝,不是值钱货。”外婆总把这句话挂在嘴边。可我知道,她卖过镯子。那年饥荒,二舅为了买粮食,把陪嫁的翡翠镯子典当了。外婆追到当铺门口,在雪地里跪了整夜,最后用自己攒的私房钱赎回来时,镯子已经缺了角。
二、茶香
林先生第三次约我吃饭时,我特意穿了外婆留下的月白旗袍。领口盘着苏绣的缠枝梅花,袖口滚着银丝边。他盯着我的手看半天,忽然说:”你这手养得真好。”我低头看着指甲上淡粉色的护甲,想起外婆总说”指甲要剪短,显得利落”。
“听说你月薪两万?”他点了一杯明前龙井。茶汤注入青瓷杯时,我瞥见他腕上的卡地亚手镯闪过冷光。我笑着摇头:”够用就行。”他突然倾身向前,檀木香混着茶香扑面而来:”不过要存钱,以后生孩子得用。”
三、裂痕
周末我去选婚纱,林太太作为”见证人”全程挑剔。当看到橱窗里的缎面捧花时,她突然拍案而起:”这花要用香槟色系的。”我注意到林先生脸色瞬间阴沉,林太太却扬起下巴:”你说过贤惠的妻子该知道怎么持家。”
那天晚上,林先生醉醺醺地冲进卧室,把手机摔在床上。屏幕亮起时,我看见置顶聊天框里躺着一条语音:”妈,她连超市打折都搞不清楚,以后养孩子怎么办?”月光照在床头林太太送的金镶玉观音像上,玉观音左手抚平的褶皱,和外婆的翡翠镯子磕碰的痕迹重叠在一起。
四、新生
清明回老家扫墓,我在老宅阁楼发现褪色的婚书。宣纸泛黄的边角上,外婆用簪花小楷写着:”民国三十二年,李氏女配张公子上门,李母赠缠枝玉镯一双,并约其’持家有道,相夫教子’。”我忽然明白,百年前的新娘要证明自己的价值,是持家贤惠;百年后的新娘要证明自己的价值,是月薪数字。
暴雨倾盆的午后,我在旧货市场买下那对残缺的翡翠镯子。摊主说这是老物件,”缺了口就当是留香孔”。修复师用显微镜补了裂痕时,我对着镜子里的手轻笑:”外婆的镯子,终于不再要证明什么了。”
五、余音
婚礼那天,林太太穿着墨绿色真丝礼服出现。她腕间没有玉镯,却戴着枚素圈戒指。当司仪问”请新人交换信物”时,林太太忽然举起手机:”这是我和老张的结婚照,当年他送我一支香槟色康乃馨。”闪光灯亮起的刹那,我腕间的玉镯与林先生的戒指同时闪光。
雨后的梧桐叶挂着水珠,像无数个等待破茧的蝉蜕。我终于懂得,所谓”贤惠”不过是把女子的生命压缩成相夫教子的标本,而”拜金”则是将价值标价后待沽。真正的自由,是让玉镯不再需要证明,让戒指不必承载枷锁。就像此刻窗外抽芽的梧桐,既不必做攀援的凌霄花,也不必当深院的牡丹,只需自由生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