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弓弦上的风》

蝉鸣声里，我总爱站在操场东南角的香樟树下。树影斑驳地落在教学楼前的红砖墙上，墙缝里钻出的狗尾草随着风摇晃，像极了三年前那个夏天，我们拉满弓弦时扬起的衣角。

那时我们总爱在体育课后的黄昏来此。李明阳总把书包甩在石阶上，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，露出锁骨下方纹着的”不惧”二字。”这字是爷爷临终前刻的。”他总说这话时，夕阳正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，像支蓄势待发的箭。我和陈小雨蹲在墙根数蚂蚁，看王老师拄着教鞭在黑板上写”青春”二字，粉笔灰簌簌落在他的灰衬衫上。

“你们看这弓弦。”王老师突然放下粉笔，从讲台边摸出支老式钢笔，”拉满的弓最危险，弦上蓄着最大的力。”他布满粉笔灰的手指在弦上轻轻一拨，”但只要找到方向，箭就会飞得很远。”那天的晚风卷着紫藤花掠过走廊，我听见陈小雨小声说：”就像我们马上要面对的高考？”

高考前夜，我们偷溜出教室。月光把操场照得像块银箔，李明阳的弓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”等考上大学就办个真正的烧烤摊！”他握弓的手背青筋暴起，”我爷爷说烧烤的烟火气能冲散所有阴霾。”我摸出兜里皱巴巴的报名表，上面”市重点高中”几个字被汗水洇得模糊。陈小雨突然把冰镇可乐塞进我手里，易拉罐上的水珠顺着她的手腕滑进袖口，”我奶奶说，可乐要配烤冷面才够味。”

放榜那天，蝉鸣突然变得刺耳。李明阳的志愿表上写着”中央美术学院附中”，陈小雨的名字后面跟着”清华大学附中”，我的志愿栏里却空着半边。王老师把钢笔轻轻放回讲台，”有些箭要等春天才能射出。”他转身时，粉笔灰落在他肩头，像落下一片迟暮的雪。

大学录取通知书到来的秋夜，我在香樟树下等陈小雨。她背着画板跑过石子路，马尾辫上沾着银杏叶。”我跟着王老师去敦煌写生了。”她摘下沾满泥土的画笔，”他说莫高窟的壁画里，飞天的飘带永远在风中飘。”我摸出那支老钢笔，笔帽上”不惧”二字已经磨得发亮，”我去了北方艺术学校。”晚风突然掀起画纸一角，露出敦煌九色鹿的轮廓。

去年寒假，我们约着回母校看老操场。李明阳在烧烤摊支起烤炉，铁网上的羊肉串滋滋冒油。陈小雨的速写本里夹着敦煌的干壁画，我教她用炭笔勾勒羊肉串的油光。”王老师退休前开了间美术教室。”她蘸着孜然粉在画纸上写：”他说每个孩子都是未完成的画卷。”暮色中，我们举着烤串穿过操场，看新装的LED灯带在跑道上亮起，像条流动的银河。

今早路过美术教室，玻璃窗里透出暖黄的光。王老师正教孩子们用弓弦做风铃，紫藤花架下落着去年春天我们埋下的许愿瓶。瓶中信纸上的字迹已有些模糊，但”不惧岁月”四个字依然清晰如初。风铃在穿堂风里叮咚作响，恍惚间又听见粉笔落地的轻响，看见无数个黄昏在香樟树的年轮里轻轻旋转。

放学的铃声响起时，我摸了摸书包里新买的炭笔。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，仿佛又要变成一支蓄势待发的箭。风掠过操场边的白杨树，卷起几片金黄的叶子，轻轻落在我们曾经刻下的”不惧”二字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