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台风季》
台风季的第七天,我蜷缩在二十三楼的飘窗上,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。手机屏幕亮起,对话框里躺着半句未说完的”你为什么总在下雨天消失”,像根生锈的铁钉扎进掌心。
三年前初遇林深时,他总在梅雨时节抱着吉他出现在公司楼下。西装裤脚沾着泥点,却能把《恨海情天》的歌词唱得撕心裂肺。那时我刚从上海调来杭州,在互联网公司做产品经理,每天被数据报表和KPI压得喘不过气。他的存在像道裂缝,让钢筋水泥的森林里突然透进一缕潮湿的月光。
“你这样温柔的人,活该被爱撕裂。”他在第三次分手时这样宣言。那天暴雨倾盆,他浑身湿透却固执地要冲进雨里,被保安拦在写字楼入口。我冲下去抱住他,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在我锁骨上,烫得我眼眶发酸。他忽然笑起来,指尖划过我耳后的碎发:”你看,连雨水都在替我恨你。”
后来我们开始用极端方式确认爱意。他会在凌晨三点发来定位,要求我打开摄像头;我故意在会议中接到他的电话,故意让同事听见我哽咽的声音。有次部门团建去雁荡山,他在天台把戒指塞进我掌心,转身跳进山涧。我追到溪边时,只看见他浮肿的脚踝上缠着红绳,像条沉入水底的游龙。
直到某个加班的深夜,我接到他前女友的来电。背景音里隐约传来婴儿啼哭,她沙哑的声音刺破耳膜:”你说过会永远等我。”我握着发烫的手机,突然想起上个月他发朋友圈说”终于找到能与我灵魂共振的人”。此刻窗外惊雷炸响,我望着满屏未读消息,突然觉得这些精心设计的虐恋把戏,不过是场永不落幕的即兴剧场。
转机出现在林深第七次消失的第十七天。我在他出租屋的衣柜深处发现半本泛黄的日记,纸页间夹着褪色的电影票根——那是我们初遇那天看的《花样年华》。最后一页潦草地写着:”她教会我恨,却治不好我的孤独。”
我开始用另一种方式理解他的执念。在钱塘江畔的旧货市场,我遇见卖油纸伞的周阿婆。八旬老人用布满裂痕的手掌包住我指尖:”后生仔,伞骨要留分空,才接得住檐下雨。”她年轻时守寡,丈夫走前在伞面上刻了”恨天不公”,从此再没见过完整的天空。
某个黄昏,我在公司天台种下九十九株鸢尾。这是林深最爱的花,传说能将恨意酿成蜜。当第一朵花苞绽开时,手机弹出消息:”我正在敦煌戈壁,沙暴把车刮得只剩骨架。”我数着沙粒落在手机屏幕上的轨迹,忽然想起周阿婆说的”执念是种会呼吸的藤蔓”。
最后一次见他是在西溪湿地。他推着改装过的三轮车,车斗里堆满晒干的芦苇。我们并排坐在摇橹船上,他忽然指着湖心说:”你看那片乌云。”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却看见夕阳把整片天空染成琥珀色。他眼里的恨意碎成金箔,在粼粼波光中轻轻摇晃。
如今我依然会在下雨天收到他的消息,但再不会打开视频。上周整理旧物时,发现那枚戒指内圈刻着极小的一行字:”愿你的恨海终成镜湖。”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,我忽然明白,有些爱恨原是同一种盐,既能腌出人间的酸楚,也能晒出灵魂的咸涩。
暮色漫过城市天际线时,我按下发送键:”台风要来了,记得收好你的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