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第七封信》
我至今记得那个梅雨季的傍晚,办公室的空调发出细微的嗡鸣。小夏把保温杯推到我面前时,玻璃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正顺着杯口滑落,在夕阳里折射出细碎的光。
“你胃不好,喝点姜茶。”她低头整理文件的手指忽然顿住,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。我望着她耳后新剃的短发,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她递给我那支薄荷绿钢笔时,同样微凉的指尖。
那时我刚从北方调来分公司,被安排和小夏对接新项目。她总在下班后留下我,说要把客户资料逐字校对。办公室只剩我们两人的时候,她会在投影仪蓝光里翻找资料,发梢扫过我的手腕。有次她转身拿咖啡时,我看见她锁骨处有枚褪色的银色圆环,在冷白皮肤上像枚褪色的勋章。
“小夏,你…”我鬼使神差地开口,话到嘴边却变成了”你这发型真好看”。她耳尖泛红地别过头,保温杯里的枸杞在琥珀色的茶汤里沉沉浮浮。
后来整个部门都在传我们的事。财务部王姐总把零食分给我们两个,说”年轻人要互相帮助”;新来的实习生偷偷给我们带早餐,说”看你们说话都带笑”;连隔壁工位的周总都会故意把文件推过来:”你们两个配合得不错啊。”
直到那天暴雨,我抱着文件冲进电梯,发现小夏站在消防通道的阴影里。她怀里抱着个纸箱,雨水顺着发梢滴在深灰色冲锋衣上。”我…”她欲言又止,纸箱里露出半截红丝绒盒子。
我愣在原地。纸箱里是枚钻石戒指,切割面在雨光中闪烁如星。小夏突然抓住我的手,冰凉的触感让我想起上周她帮我修改PPT时,指尖划过屏幕的温热。
“这是我前男友送的。”她声音像浸了雨水的棉絮,”他说这是第七年,要给我补上当年没送出的七周年礼物。”电梯数字从28层开始跳动,我的掌心沁出冷汗,握着纸箱的手微微发抖。
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到凌晨三点。手机里有七条未读消息,都是小夏发来的”今天加班到这么晚,记得喝热水”。对话框最下面那张截图里,她和小夏站在公司楼下,背景是模糊的霓虹灯牌。照片里她笑着把伞倾向小夏那边,而小夏的左手无名指上,还戴着去年我送的生日礼物——那枚刻着她名字缩写的银戒。
第二天清晨,我带着纸箱找到小夏的工位。晨光穿过百叶窗,在她深褐色的瞳孔里投下细密的栅栏。她看见我时瞳孔骤然收缩,仿佛我手里握着淬毒的匕首。
“这是我前男友第八年的礼物。”她突然轻笑出声,眼角有颗泪痣在晨光里发亮,”他说第七封信没写完,第八年要补上。”
我望着纸箱里泛着冷光的戒指,忽然想起上周整理旧物时,从她抽屉里掉出来的第七封信。信纸泛黄,字迹潦草:”小夏,第七封信终于写完了。你总说喜欢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,但我觉得更像是我们的故事。”
那天我们谁也没说话。雨滴在落地窗上蜿蜒成河,小夏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。我握着纸箱的手指开始发白,直到听见她突然说:”你送我的那枚戒指,其实我一直在戴着。”
我们就这样沉默着站到下班铃响。电梯门合上的瞬间,我看见小夏把纸箱塞回包里,动作轻柔得像在抱个易碎的娃娃。她转身时,我看见她耳后新剃的短发,在晨光里泛着微凉的光泽。
后来我才知道,小夏和前男友分手是因为他得了渐冻症。第七封信里写的是她陪他做临终关怀时,发现他偷偷藏了七年的情书。而她送我的那枚银戒,其实是用他最后一块婚戒熔铸的。
如今每当我经过那层楼,总能看见小夏在窗边给客户打电话。阳光穿过她鬓角新长的碎发,在键盘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偶尔她抬头时,我会在她眼底看见相似的星芒。
上周整理旧物,我在书柜深处翻出第七封信。信纸背面贴着张泛黄的便签,是某年深秋她写的:”有些距离不是物理上的,而是心照不宣的沉默。”
窗外的梧桐叶开始泛黄,我忽然明白暧昧的真谛。它像我们之间那层永远擦不干净的雾气,既能让彼此看清轮廓,又永远隔着一层朦胧的纱。真正的距离不是旁人眼中的猜测,而是我们是否愿意在看清真相后,依然选择温柔相待。
就像此刻,我望着小夏工位上那枚熟悉的银戒,忽然听见她对着电话轻笑:”放心,方案我会按时交。”
阳光穿过百叶窗,在她侧脸投下细密的栅栏。我握紧第七封信,听见自己说:”好的,我会在茶水间等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