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七月流言》

《七月流言》

蝉鸣撕开七月的暑气时,我正蹲在老校门口的梧桐树下数蚂蚁。树根处蜷缩着半截粉笔,断口处还沾着褪色的蓝墨水。这截粉笔是三年前毕业时我们用过的,当时班长小满说要把它种在梧桐树下,让根须记得我们的名字。

“小满!”

记忆突然被一声呼唤扯回现实。我猛地抬头,正撞见校门口卖冰棍的老张头对着树影比划手势。他灰白的鬓角沾着水珠,手里攥着半块融化的绿豆冰棍,在七月的阳光下泛着浑浊的光。

老张头是1983届的校友,每年暑假都会来校门口支摊。他说这棵梧桐树见证过他们整个年级的青春,1999年台风天,正是这棵树挡住了坠落的广告牌,救下了五个学生。去年我高考结束特意跑来,却只看到他佝偻着背在树荫下分装冰棍,塑料袋里装着给毕业班学生的”幸运冰”。

“小满要回来吗?”我蹲下身,粉笔碎屑从指缝间簌簌漏下。老张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冰棍水顺着皱纹流进他花白的胡茬里。我想起他女儿去年在朋友圈发的照片,穿着护士服站在ICU门口,背景里模糊的医院大楼和这棵梧桐树重叠在一起。

三天后我收到小满的短信:”老地方见,带点当年的蓝墨水。”她发来定位时,我正在美术教室临摹《荷塘月色》。调色盘上的钴蓝突然变得粘稠,像极了那年毕业典礼上打翻的颜料盒。

校门口的梧桐树比记忆中矮了半截,树皮上密密麻麻的刻痕里,”1999.7.20″的字样被新刻的”2023.7.15″挤到角落。树根处堆着去年毕业班留下的许愿瓶,玻璃瓶里塞着皱巴巴的纸条,被雨水泡得发胀发软。我摸到个冰凉的硬物,掏出来竟是枚生锈的钥匙,钥匙圈上挂着褪色的校徽。

“老张头说树根里埋着当年的校牌。”小满把冰棍递给我时,塑料袋里还裹着张泛黄的纸。我们蹲在树根处,用小刀撬开潮湿的泥土。当校牌从树根深处滚出来时,底座刻着的”1999届”字样被苔藓覆盖得几乎辨认不出。

“你们当年真把它埋在这里了?”我擦拭校牌上的积灰,发现背面用蓝墨水写着极小一行字:”愿我们永远记得,梧桐叶落时的心跳。”小满突然捂住脸,冰棍水顺着她的校服袖口滴在石阶上,晕开一片深绿的痕迹。

我们沿着梧桐树往下找,树干上歪歪扭扭的涂鸦从1999年延续到2023年。小满用手机电筒照着,突然指着树洞惊呼:”这里!”树洞里塞着个铁皮盒,盒盖上用蓝墨水写着”毕业纪念册”。我伸手去拿时,盒盖突然弹开,飘落出张泛黄的课桌椅设计图,角落里画着两个小人,正是当年总在课桌下传纸条的小满和我。

“原来你一直留着这个。”我翻着设计图,纸页边缘已经卷曲。小满突然从背包里掏出个牛皮本,封面贴着我们当年的毕业照。”老张头说树根处埋着当年的班费,可我们只记得有人偷拿了两箱冰棍。”

我们挖开树根处的土堆,除了几枚锈蚀的别针和半截粉笔,只找到个贴着”1999届班费”的塑料袋。里面装着皱巴巴的零钱,还有张老式粮票。粮票背面用铅笔写着:”给小满买冰棍,她牙疼。”

“当年小满牙疼,老张头每天给她卖冰棍。”小满突然说。我摸着口袋里那枚钥匙,想起去年老张头女儿手术时,小满在病房外守了三天三夜。月光从ICU的窗户漏进来,照着她鬓角新添的白发。

“老张头把冰棍摊搬走了。”小满指着街角新开的奶茶店,”他说现在的孩子不懂蓝墨水的味道。”我们坐在奶茶店门口的长椅上,看店员用吸管戳开冰沙里的珍珠,叮叮当当的声响像极了当年教室后排传纸条的脆响。

小满从包里掏出瓶蓝墨水钢笔,在许愿瓶上写下:”愿所有等待都有回响。”我接过钢笔时,发现笔帽上刻着”1999.7.20″。老张头曾说,那天是台风天,我们全班挤在教室里等雨停,窗外的梧桐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。

“我们班当年有二十三人。”小满突然说,”现在还剩多少?”我掏出手机翻通讯录,23个号码里,小满女儿在ICU的号码亮着红点,老张头的号码永远停机,剩下二十个都是空白的未接来电。

我们沿着梧桐树往校园深处走,树影在红砖墙上摇晃,像极了当年黑板报上的涂鸦。经过实验楼时,小满突然停住脚步。她指着墙根处半埋的自行车,车铃锈得发黑,车筐里还插着朵干枯的栀子花。

“那是你爸的自行车。”小满的声音有些发抖。我蹲下身,从车筐里摸出张泛黄的纸条,上面用蓝墨水写着:”7月15日,带小满去听愿。”日期正是我们毕业那天。

夕阳把梧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,树影里浮现出无数个模糊的剪影。我看见1999年的小满在树下抛洒蓝墨水,看见2023年的我们在树根处挖掘时光,看见无数个7月在此刻重叠。老张头说梧桐树能活一千年,而我们的故事,不过是树根深处的一粒种子。

“带你去个地方。”小满突然起身,牵引着我穿过操场。她从树根处挖出个铁盒,里面装着23张照片,每张照片背面都写着日期。1999年7月20日,2003年7月15日,2018年7月10日…日期越来越近,照片里的我们却越来越模糊。

最上面的照片是2023年7月5日,照片里小满抱着女儿在梧桐树下合影。她女儿穿着护士服,眼角挂着泪珠,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纸条:”妈妈,我想听愿。”

我们坐在树根处,看照片里的23个7月像沙漏般倒流。小满把照片一张张贴在铁盒里,蓝墨水在相纸背面晕染开来,像极了那些被雨水冲刷的愿望。老张头说梧桐树的根须能记住所有等待,而我们的故事,终将在树根深处开出新的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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