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未出口的韵脚》
初秋的梧桐叶落在我校服裙摆上时,林夏的声带正在经历一场无声的地震。那天她攥着转学生介绍信,指甲在”林夏”二字上反复摩挲,像是要把这两个音节从喉咙里抠出来。我望着她发红的耳尖,突然意识到这个总躲在教室后排的姑娘,连说话时都会不自觉地揪住衣角。
“林夏同学,能解释一下这个数学题吗?”我举起手时,前排男生正用圆珠笔戳着草稿纸。她慌乱地站起来,马尾辫扫过我的课桌,带着薄荷糖的清凉气息。我的视线追随着她颤抖的指尖,在几何图形间游移不定。”这个…这个辅助线应该…”她的声音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,断断续续飘在教室上空。
那天放学后,我在空教室里撞见她对着墙角发呆。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影子里的女孩正用手指在窗玻璃上反复描摹某个名字。我凑近时看见”夏”字的最后一笔拖得太长,像条倔强的小尾巴。”林夏”这两个字在她唇齿间仿佛生了根,每次试图吐露都像吞了块烧红的炭。
后来我才知道,她的声带天生带着某种颤音。每当情绪激动时,”i”和”ü”就会纠缠不清,把”理解”说成”理e”,把”体谅”念成”体liang”。就像此刻站在校门口,她第三次把”放学等我”说成”放学等u”,我望着她泛红的脸颊,突然觉得喉咙里卡了团棉花。
“林夏,其实…”我鼓起勇气想开口,她却已经转身跑进暮色里。她的影子在跑动中碎成无数片,每片都带着未完成的韵脚。那晚我站在教学楼的露台,看着她家窗户透出的暖黄灯光,突然想起语文老师说过的话:”每个汉字都是会跳舞的精灵,要顺着韵脚的河流才能游到对岸。”
高二文理分科那天,我故意坐在她常坐的第三排。她依然像只受惊的兔子,但这次我提前在笔记本上画了拼音标注。”体谅”的”liang”要拖长尾音,”执着”的”zhe”要轻巧得像蝴蝶振翅。当她说出”把该说的话好好说”时,我看见她眼里的星光突然亮起来,像终于找到归巢的候鸟。
直到毕业典礼那天,我才知道这个秘密。林夏把泛黄的笔记本塞进我手里,纸页间夹着当年没送出去的薄荷糖。”其实我早就听懂了,”她摩挲着”林夏”的拼音标注,”但每次开口都怕把声音弄丢。”我翻开最后一页,看见她用红笔圈出的”夏”字,终于写出了正确的韵脚。
多年后在异国街头重逢,她正用生涩的英语向游客讲解汉字结构。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这次不再有颤抖的尾巴。”还记得我们写的拼音吗?”她举起手机给我看,屏幕上是”把该说的话好好说”的语音条,每个音节都像被阳光晒透的麦穗。
我们坐在河堤长椅上,她突然开口:”其实那天在教室门口…”我望着她发白的鬓角,突然明白有些遗憾就像未完成的韵脚,只要用心去聆听,就能在时光的河流里找到回声。风把我们的影子叠在一起,像两片终于找到共鸣的叶子。
暮色中的河面泛起粼粼波光,我看见无数个”林夏”在波纹中起舞,每个”夏”字的韵脚都带着未说出口的温柔。原来真正的体谅,是把每个欲言又止的瞬间,都变成未来重逢时,能笑着接住的韵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