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手帕上的阳光》

暮春的雨丝斜斜地打在教室玻璃上，我缩在走廊拐角处，盯着书包里那张被揉皱的数学试卷。鲜红的”68″像两道血痕刺在眼睛里，后颈忽然被温热的触感笼罩，有人轻轻抽走了那张试卷。

“又考砸了？”林小雨的声音带着薄荷糖的清凉，她校服领口的茉莉花香混着雨水气息扑面而来。我盯着她递过来的浅蓝色手帕，边缘绣着歪歪扭扭的”小雨”二字，那是去年生日时我亲手缝的。

“老师说我解题思路太跳跃。”我攥紧手帕角，指节发白。春寒料峭的天气里，手帕却意外地暖和，像是晒过太阳的棉布裹着晒干的茉莉花瓣。林小雨把保温杯推到我面前，杯壁腾起的热气氤氲了她的侧脸：”试试这个姜茶，上次体育课晕倒时张老师给的方子。”

我仰头喝了一口，辛辣的姜味在舌尖炸开，胃里却泛起奇异的暖意。远处传来上课铃响，林小雨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往医务室跑。她校服下摆被雨水打湿，露出小腿上淡粉色的烫伤疤痕——那是去年冬天她给流浪猫煮汤时被热水烫的。

医务室里，校医拆开我手帕时，我闻到了熟悉的阳光味道。原来她每周都会把手帕拿到阳台晒，洗的时候总用带着柠檬香气的洗衣液。”知道为什么手帕是这个颜色吗？”她突然转头问我，”我奶奶说浅蓝最接近天空的颜色，能接住所有的眼泪。”

那天之后，我的课桌抽屉里开始出现各种小物件：用咖啡滤纸折的星星，夹着银杏叶的书签，还有系着丝带的润喉糖。最让我意外的是上周月考失利时收到的礼物——一罐自制的梅子酒，瓶颈系着褪色的红丝带，标签上工整写着：”像你一样倔强的小酸果。”

梅雨季来临时，林小雨搬进了我家楼下的旧书店。每天放学经过，都能看见她踮着脚整理《汪曾祺散文集》，书架间飘出晒过太阳的纸页香。有次我撞见她在给流浪猫包扎伤口，手帕上沾着褐色的猫毛和碘伏痕迹，阳光穿过她发梢，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

深秋的黄昏，我抱着被雨水泡皱的物理试卷蹲在书店门口。林小雨举着伞跑出来，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地面晕开深色圆点。”来我这里。”她把我拉进书店后巷，那里有棵老槐树，树根处堆着晒干的橘皮和艾草。

我们坐在槐树根上，她掏出手帕轻轻拭去我脸上的雨水。这次手帕边缘已经磨出了毛边，但茉莉香依然清晰，混着晒干草药的苦涩。我闻到她校服袖口残留的洗衣液味道，那是她妈妈特意买的薰衣草款。”知道吗？”她突然开口，”我爸爸走的那天，妈妈也是这样递给我手帕。”

暮色渐浓时，我们分食着她带来的桂花米糕。糕点盒里还夹着张便签：”明天去我家，我奶奶有晒过七年的陈皮。”推开她家铁门，扑面而来的是陈年木香和陈皮的甘苦。客厅中央的藤椅上，坐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，膝盖上摊着本《飞鸟集》。

“这是小雨的干妈。”老妇人用布满皱纹的手抚摸我的头，”她爸爸走后，我就收她当孙女。”阳光从老花镜上方洒进来，照见茶几上的玻璃罐，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手帕——有浅蓝、鹅黄、月白，每块都系着不同颜色的丝带，丝带末端都系着晒干的植物花瓣。

冬至那天，我收到林小雨的生日礼物——个装着手帕的玻璃罐。每块手帕都来自不同人的馈赠：同桌的薄荷手帕，校工爷爷的旧围巾改制的茶色手帕，甚至还有外省寄来的丝绸方巾。罐底压着张泛黄的照片，是林小雨父亲穿着军装，站在年轻母亲身侧的合影。

“他说等战争结束，要给我做块天空颜色的手帕。”她摩挲着照片上的军功章，”后来他再也没回来。”暮色中的书页泛黄，我忽然明白那些手帕上的阳光味道，是无数人用体温和泪水共同编织的网，接住了林小雨十八年来的所有眼泪。

现在每当我情绪低落，总会去老书店后巷的槐树下坐坐。林小雨已经升入大学，但手帕依然定期出现在我的生活中：考试前夜的加油手帕，住院时邻床阿姨送的平安符手帕，甚至还有从云南寄来的野生蓝莓叶手帕。每块手帕都带着不同的故事，但相同的是那抹浅蓝，像永不褪色的天空，永远在记忆的褶皱里散发着温暖的光。

前些天整理旧物，翻出那块绣着”小雨”的手帕。边缘已经磨损，茉莉香却愈发醇厚，仿佛还残留着某个春日的雨丝和阳光。我轻轻把它夹进《汪曾祺散文集》，书页间飘落几片干枯的银杏叶，叶脉里仿佛还流淌着那年秋天，我们坐在槐树根下读诗时，从指缝漏下的星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