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迷彩色的黎明》
七点二十分的闹钟第三次响起时,林远终于从被窝里弹起来。他摸黑下床,在走廊上碰翻了搪瓷缸子,暗红色的茶渍在木地板上洇开一朵狰狞的花。母亲追出来时,他正蹲在地上用抹布擦拭,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抽泣声。
“妈,我走了。”他把浸透茶水的迷彩服往行李箱塞,手指在军衔布上摩挲。这个深秋的清晨,八十二岁的母亲第一次主动拥抱他,颤抖的掌心贴着他后背的”列兵”二字,像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瓷器。
三年前的毕业典礼上,林远攥着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站在礼堂门口。蝉鸣声里,他看见穿着作训服的教官从主席台下来,作训裤膝盖处磨出的毛边在阳光下泛着微光。”去当兵吧。”教官递给他一包烟,”我当兵时,连长也是这么说的。”
那天傍晚,林远在操场看台后撞见正在给流浪猫包扎的苏晴。她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听诊器,作训裤膝盖处贴着创可贴。”学医的都这样。”她笑着把猫放回灌木丛,”你看,连受伤的小动物都知道要保护自己。”
此刻林远站在火车站月台上,看着母亲将保温桶塞进他怀里。桶盖上贴着便利贴:”咸蛋黄肉包,你爸托人带的。”他突然想起苏晴总在食堂窗口前排队买肉包,总说”这是全军的营养餐”。
列车启动时,他摸到作训服内袋里的东西——苏晴留下的《战地医学笔记》。扉页上潦草地写着:”记住,战场上的止血包扎要像写情书那样温柔。”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张泛黄的火车票,日期是三年前的毕业季。
迷彩方阵在训练场列队时,林远被分到三连二排。清晨五点的起床号刺破薄雾,他跟着队伍跑过结霜的跑道,作训鞋踩碎满地梧桐叶。排长王铁柱是转业士官,总爱用沾着泥的右手拍他肩膀:”小子,当兵就像种地,春种秋收,得耐得住性子。”
第一次实弹射击训练,林远打空了三十发子弹。王铁柱把他的枪托举过头顶:”记住,子弹有记忆,枪口有温度,战场不是游戏。”靶场边的梧桐树沙沙作响,林远突然看见树影间晃动着白大褂的衣角。
那年冬天,苏晴作为野战医院志愿者来到演习场。她裹着军大衣在救护车旁守了三天三夜,作训裤膝盖处贴着”战地记者”的标识。当林远抱着担架冲进帐篷时,正撞见她在给伤员做心肺复苏。”别愣着,帮忙固定输液架!”她头也不抬地喊,马尾辫被汗水黏在额前。
演习结束那天,林远在营地外的铁丝网发现个纸团。展开是苏晴的字迹:”今天看见你给小战士示范战术动作,像极了大四那年你在急救站的样子。”背面画着两个小人,一个举着听诊器,一个扛着枪。
新兵连结训考核前夜,王铁柱带林远去哨所守夜。月光漫过铁丝网,林远看见苏晴的越野车停在营区外。她摇下车窗,作训服口袋露出半截听诊器:”明天考核,我送你。”车窗玻璃上倒映着两人模糊的轮廓,像两棵在迷彩服里生长的树。
考核当天,林远在战术穿越项目中摔断了尾椎骨。苏晴作为随军记者冲进救护所时,正看见担架床从三米高的跳箱滚下。她扑过去固定伤员,作训裤膝盖处被钢钉划破,暗红的血顺着迷彩布料蜿蜒。
“别怕,我来了。”她把听诊器贴在伤员胸口,声音带着哭腔。林远恍惚看见三年前毕业典礼的礼堂,苏晴也是这样抱着高烧的他在急诊室守了一夜。
授衔仪式那天,林远在绶带结上摸到张硬纸片。展开是苏晴的字条:”明天去当兵了,希望顺顺利利。”背面是张泛黄的火车票,日期停在三年前那个蝉鸣喧嚣的傍晚。
授衔仪式上,王铁柱把军功章别在他胸前:”小子,当年我转业时,连长也是这么说的。”林远望着台下站成一排的战友,突然发现苏晴的越野车就停在礼堂外。她摇下车窗,作训服口袋露出半截听诊器,像在等待一场迟到的告别。
此刻林远站在新兵连的队列里,作训服内袋里的《战地医学笔记》被汗水浸软。他想起苏晴总说”战场上的止血包扎要像写情书那样温柔”,突然明白这三年间,那些在迷彩服里生长的故事,早已将温柔与坚韧刻进骨血。
夕阳把训练场的影子拉得很长,林远看见苏晴的越野车在铁丝网外画了个漂亮的弧线。她打开车窗,作训服口袋里的听诊器在暮色中泛着微光,像在等待一场迟到的相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