草原上的星光
清晨的草原还笼罩在薄雾中,我蹲在教室窗边擦黑板,粉笔灰簌簌落在袖口。远处传来牧民赶着羊群走向转场的嘹亮歌声,混着马头琴悠扬的旋律,在晨光中飘荡。这是我在内蒙古乌兰察布支教的第一年,也是我践行”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”承诺的第七个月。
记得去年盛夏收到录取通知书时,父亲在电话里沉默良久:”家里需要你帮着养羊。”我攥着通知书的手微微发抖,想起支教前夜,室友小林红着眼眶说:”你这是要把自己活成个英雄吗?”我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,突然想起高中班主任在黑板写下”功成不必在我,功成必定有我”时,粉笔折断在讲台上的清脆声响。
初到苏尼特旗的那天,蒙古包里飘着奶茶的香气。老牧民巴特尔爷爷用布满老茧的手拍着我肩膀:”好孩子,草原需要眼睛。”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沟壑深深,却让我想起支教培训时老师展示的贫困地区教育数据——这里初中升学率不足40%,留守儿童占学生总数的62%。
第一次家访是在暴雨天。雨水顺着蒙古包的木架往下淌,我抱着教案站在泥泞的土路上,看着远处被风卷起的黄沙。牧民其其格奶奶家的小土坯房漏雨严重,五岁的阿古拉缩在墙角发抖。我脱下外套裹住孩子,发现他课本里夹着张泛黄的奖状,是阿古拉在全县数学竞赛获得的第三名。那一刻,我忽然明白,教育扶贫不是简单的知识传递,而是要为每个孩子点亮希望。
秋收时节的牧场像一幅巨大的油画。我带着学生用数学课学的几何知识设计草场围栏,把物理课的浮力原理融入牲畜饮水装置改造。当第一头牛成功喝上自动饮水时,牧民们围着设备又唱又跳,老牧民其木格大叔特意用蒙语唱了首古老的歌谣:”星星落在草尖上,知识照亮毡房前。”那天傍晚,我站在开满格桑花的山坡上,看夕阳把学生的影子拉得很长,突然想起西南联大时闻一多先生说的:”这土地里长出的,都是民族的脊梁。”
最难忘的是那个叫苏和的蒙古族少年。这个总穿洗得发白的校服的男孩,在作文里写道:”老师,我想当科学家造出不会漏雨的蒙古包。”我翻遍县图书馆找相关资料,发现国内最新的抗震蒙古包专利刚在《建筑学报》发表。三个月后,我们带着学生给设计院寄去调研报告,苏和用蒙汉双语写的感谢信被装裱在镇文化站的墙上。去年教师节,已成为建筑工程师的苏和回来看我,他说:”您教我的不仅是数学,还有让草原不再流泪的智慧。”
除夕夜的篝火晚会上,我第一次完整听到《乌兰巴托的夜》。牧民们唱到”草原的星星落在我家”时,二十几个孩子跟着哼唱,歌声惊飞了夜空的候鸟。老支书把铜壶斟满马奶酒:”好孩子,你要是能在这里站成不倒的胡杨树,我们草原的星星就永远亮着。”我望着孩子们被篝火映红的脸庞,突然明白何为”功成不必在我”——每个微小的坚持,终将汇聚成星河。
今年春天,镇里新建的智慧教室里,苏和团队设计的抗震蒙古包模型正在展示。孩子们用VR设备”走进”未来牧场,看着自己设计的自动气象站实时传回数据。其其格奶奶送来一罐风干牛肉:”孩子,这是给你补补身子。”我摸着牛肉上细密的纹路,想起支教协议上自己签下的名字,突然懂得”功成必定有我”的真谛——当我们把个人的理想熔铸进时代的江河,每个奋斗的瞬间都会在历史长河中泛起涟漪。
暮色中的草原又响起转场歌谣,我站在新建的图书室窗前整理捐赠的书籍。阳光穿过蒙古包形状的穹顶,在地面投下星芒般的图案。远处传来新落成的希望小学的晚钟,与牧民的马头琴声遥相呼应。我知道,这片曾经被教育贫困笼罩的土地,正迎来破晓的曙光。正如那首古老的民歌所唱:”星星会落在每个仰望的眼睛里”,而我要做的,就是成为那束穿透云层的星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