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樱花信笺》
暮春的雨丝斜斜地落在教室玻璃窗上,我望着课桌上那支墨绿色的英雄钢笔,笔帽上还沾着去年毕业时残留的樱花碎屑。手机屏幕在书包里微微发烫,置顶对话框里躺着七条未读消息,最新一条是三天前发出的”最近还好吗”,对方的头像始终停留在灰色。
这已是我们相隔的第十九个月零七天。就像毕业典礼那天,我转身走向高铁站时,他隔着站台的玻璃窗向我挥了挥手,那抹浅蓝色的校服衣角在晨雾中渐渐模糊,成为我们最后的告别。
记得高二那年的樱花季格外漫长。林远在生物园发现我蹲在樱花树下写生时,正巧被路过的班主任撞见。”又在逃课?”他拎着我沾满花瓣的画板走向办公室,我却在最后一刻被一个温热的臂弯拦腰抱起。林远像只笨拙的企鹅,把我的画板护在胸前,校服领口蹭到了我的脸颊。
“这是全国中学生绘画大赛的初选作品。”他把沾着晨露的樱花别在我别着画笔的衣襟上,”评委说这种用丙烯颜料表现樱花肌理的方式很特别。”我望着他额角渗出的细汗,突然发现他校服袖口磨出了毛边,像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。
我们开始共享画室钥匙。每天放学后,总能在储物柜里找到用牛皮纸包着的速写本,扉页上永远画着同一棵樱花树,枝桠间藏着”林远”的缩写。直到某个暴雨突袭的黄昏,我撞见林远在画室角落给流浪猫包扎伤口,他校裤膝盖处洇着大片深色水痕,却还在给猫爪涂药膏。
“你爸又喝醉了?”我默默递上备用的纱布。他抬头时睫毛上还挂着水珠,眼眶泛红的样子像只被淋湿的雏鸟。”他说公司要裁员,让我去工地搬砖。”他的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樱花,却让我握笔的手突然发颤。
全国大赛颁奖典礼那天,我特意选了件樱花粉的旗袍。林远捧着金奖证书冲进礼堂时,西装裤脚还沾着工地扬起的尘土。他眼眶通红地递给我证书,封皮上烫金的”最佳色彩表现奖”在镁光灯下折射出细碎的光。我们相视而笑的瞬间,礼堂穹顶的樱花吊灯恰好洒下花瓣雨。
蝉鸣最盛的七月,林远突然收到父亲从工地寄来的信。他整夜蜷缩在画室地板上修改参赛作品,月光透过天窗在他肩头投下摇晃的影子。第二天清晨,他默默收拾了所有画具,把写满地址的纸条夹在我常看的《芥子园画谱》里。
“我要去西北支教了。”他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”校长说那里需要美术老师。”我望着他发红的眼尾,突然想起上周路过工地时,看见他父亲蹲在墙角抽烟,烟头明明灭灭映着他佝偻的背影。
临别那日,我们在樱花树下埋下铁盒。林远用工地捡来的钢筋磨成小刀,削开铁盒盖时,露出里面整整齐齐叠着的手写信和速写本。每页信笺都画着不同角度的樱花树,树根处写着:”等开满第十八朵樱花时,我就回来找你。”
铁盒底层的照片里,林远站在未完工的工地围挡前,背后是”樱花小学”的毛坯墙。他背后工地的围挡上,歪歪扭扭贴着褪色的便利贴:”林远,记得给孩子们画春天。”
手机震动打断回忆,是林远发来的照片。画面里,西北的春风卷起沙尘,他站在刚竣工的校舍前,背后是漫山遍野的野樱。照片角落里,他握着沾满泥土的钢笔,笔帽上系着根褪色的蓝丝带——那是我毕业时别在他衣襟的樱花。
暮色渐浓,我摩挲着钢笔上凹凸的纹路。手机突然跳出视频通话请求,林远的声音裹挟着风沙传来:”小满,你桌角的樱花盆栽开花了。”镜头晃动间,我看见他身后教室的黑板上,歪歪扭扭写着”樱花信笺交换日”,日期是三月十四日。
窗外的雨停了,樱花花瓣乘着晚风飘落在钢笔上。我忽然想起去年此时,林远在电话里说:”等开满第十八朵樱花时,我就回来找你。”原来我们早已在时光里埋下伏笔,默契地数着彼此生命中的樱花,直到第七朵飘落时,终于学会用距离丈量思念的深度。
钢笔在信纸上沙沙作响,我写下第十八朵樱花的落款。墨迹未干时,手机又跳出消息:”今天发现校舍后山有棵野樱,和你的速写一模一样。”我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路灯,突然明白有些告别不必有终点,就像樱花年复一年地开,年复一年地落,而我们终将在某个春天重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