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未完成的甜点》
暮春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橱窗上,我站在”未完成”蛋糕店的门口,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米色风衣前襟。这家藏在老城区转角处的店铺,橱窗里永远摆着半成品蛋糕——蛋糕胚上留着被刀划开的缺口,像被时光生生折断的琴弦。
“要试试看吗?”店员擦拭着裱花袋,金属托盘里躺着三块不同形状的蛋糕胚。我数了数,缺角的圆形、被剪去一角的三角形、还有长条形的那块,每块都像被人生按了暂停键。这是朋友小满生日的第七个年头,我依然学不会怎么把心意完整地表达出来。
那天清晨我特意起了大早。厨房案板上散落着二十几种糖霜,像散落的星星。我照着网络教程反复练习转盘技巧,直到手腕酸得握不住刀。最后选定了长条形蛋糕胚,因为它看起来最像未写完的信笺。在蛋糕胚上涂抹草莓果酱时,我忽然想起去年生日时她说过:”其实我更喜欢没有装饰的纯白蛋糕。”
“要试试新口味吗?”我捧着蛋糕推开门时,小满正在给窗台上的薄荷浇水。她转身时围裙上沾着面粉,发梢还别着去年我送的银杏叶发卡。我们沉默地对视了五秒钟,她伸手去接蛋糕,指尖触到冰凉的瓷盘时突然顿住。
“这个…”她盯着蛋糕胚上的缺口,”为什么是这种样子?”
我喉咙发紧,想起昨夜反复修改的裱花设计。那些用粉色糖霜写的”生日快乐”被剪刀裁去大半,最后只留下歪歪扭扭的”快”字。此刻蛋糕胚上的缺口像道狰狞的伤疤,将精心设计的图案割裂成两半。
“我…想让它看起来像没写完的信。”我听见自己支吾的声音,”就像我们之间的故事,还没说完就…”话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。
“你记不记得大三那年,我发烧住院?”她突然把蛋糕往桌上一放,”你说要每天给我带一页《小王子》当生日礼物,结果只写到了狐狸的部分。”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得清晰,我看见她眼角泛起水光,”后来你说书页被雨水泡烂了,现在…”她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,”我书架上还留着那本皱巴巴的《小王子》呢。”
玻璃橱窗上的雨痕蜿蜒成泪痕,我这才想起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。去年生日前夜我们约在图书馆碰头,却因为暴雨困在彼此的伞下。她把伞倾向我这边,自己右肩被雨水浸透。后来她发着高烧,我抱着她穿过半个城市找诊所,结果在急诊室门口遇见了她的现任男友。
“你每次送礼物都像在玩俄罗斯轮盘赌。”她突然笑起来,眼角的泪珠在晨光中闪烁,”上次送的手工相册,我花了一整天才拼好散落的照片;上上次送的手工皮具,至今还躺在工具箱里生锈。”她伸手去擦眼角,指尖触到我的脸颊时,我闻到了薄荷和雨水的味道。
雨越下越大,蛋糕胚上的缺口开始往下滴水。我看见她从书架上抽出那本《小王子》,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干枯的玫瑰花瓣。原来她一直留着当年未写完的书信,而我的蛋糕胚上缺口,恰好能放下那片花瓣。
“其实…”她突然把蛋糕胚翻转过来,缺口处露出用糖霜写着”继续”的字母,”我更喜欢这种留白的样子。”晨光穿透雨幕,在她发梢跳跃成细碎的金屑。她轻轻抚平蛋糕胚上的褶皱,像抚平时光留下的痕迹。
我们蹲在潮湿的人行道上,用纸巾擦拭蛋糕胚上的水渍。当草莓果酱与薄荷清香在晨风中交融时,我忽然明白有些心意不需要完美呈现。就像她总说”未完成”的蛋糕胚,或许正是留给未来无数个可能的缺口——缺口里可以长出新的故事,缺口里能放进不同的糖霜,缺口里永远有继续生长的可能。
那天我们带着蛋糕胚去后街的面包房,用新鲜出炉的面包屑补上缺口。当金灿灿的面包屑填满缺口时,蛋糕胚突然变得像初生的雏鸟般轻盈。店员笑着递来新裱花袋:”要试试在缺口处画翅膀吗?”
此刻我站在同样的街角,橱窗里的蛋糕胚依然保持着缺口的姿态。但那些缺口不再让我惶恐,反而像无数个等待填满的时光胶囊。或许真正的完成,从来不是将所有缺口都封死,而是学会在留白处种植希望。就像小满书架上那本永远停在狐狸章节的《小王子》,那些未写完的段落,正在等待某个清晨被阳光续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