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罗生门的雨夜》

那晚的雨特别大，像无数把细密的小刀子划过玻璃窗。我蜷缩在公寓的飘窗上，看着楼下便利店的红灯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光斑。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，最终定格在那条未读消息：”我们分手吧。”

这是林夏发来的第三条消息。三天前她突然说要搬去上海工作，我连夜坐高铁去机场找她，却在安检口被保安拦下。她穿着米色风衣从旋转门转出来时，发梢还挂着细碎的水珠，像极了我去年在京都见过的红叶。

“林小姐，您有未检的行李。”保安的声音穿过雨幕。我这才注意到她左手提着黑色行李箱，右手却拎着个褪色的帆布包——那是我去年生日送她的手工皮具包，边角都磨出了毛边。

她转身时风衣下摆扫过我的小腿，温热的触感让我想起去年冬天在西湖边，她踮着脚替我系围巾的模样。那时她耳垂上的珍珠耳钉在暮色中闪着微光，和此刻便利店的红灯竟有几分神似。

“其实我根本没打算去上海。”她把帆布包甩上肩头，雨水顺着发梢滴在我手背上，”那天在机场，我故意把机票藏在包底，是想等你发现后跟我去旅行。”她的笑像被雨水泡发的糖纸，透明却脆弱。

我摸着帆布包内侧的磨损痕迹，那里本该藏着两张去上海的机票。记忆突然闪回上周的争吵：她坚持要参加同学会，我反对她深夜单独赴约。她摔门而去时，茶几上的马克杯裂成蛛网状，飞溅的瓷片划破了我的手背。

“你总是用关心的名义束缚我。”她现在的语气和那天在同学会现场如出一辙。包厢里震耳欲聋的迪斯科音乐中，我看见她和一个穿白衬衫的男生十指紧扣，男生无名指上的婚戒在灯光下泛着冷光。

雨越下越大，便利店的红外感应门不断闪烁。我忽然想起《罗生门》里那个被杀的武士，每个目击者都在说谎。林夏说我在束缚她，她却说我在逃避现实；她说同学会只是普通聚会，我说她早有预谋；她说机票是故意藏起来，我说那是我攒了半年的旅行基金。

手机又震了一下，这次是张照片。照片里她站在机场候机厅，手里攥着两张去上海的高铁票，票根上的日期是昨天。背景里有个穿白衬衫的男生在帮她提行李箱，男生后颈处露出一截刺青，是朵带锁链的玫瑰。

“其实我早就不爱你了。”她突然发来这条消息。雨滴砸在玻璃上的声音突然变得刺耳，我仿佛又看见她站在旋转门前，风衣下摆扫过我的小腿，发梢挂着细碎的水珠。

记忆开始像被雨水泡发的胶片，模糊成一片灰白。去年生日她收到皮具包时眼里的惊喜，上周争吵时她摔门而去时的决绝，同学会现场她挽着陌生人的姿态，还有此刻便利店的雨幕中，她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地面晕开的小小水洼。

我突然明白，我们早已站在不同的罗生门里。当她把帆布包甩上肩头时，我还在执着于那张藏起来的机票；当她强调同学会只是普通聚会时，我还在纠结白衬衫男生无名指上的婚戒；当她声称机票是故意藏起来时，我还在回忆她耳垂上珍珠耳钉的微光。

便利店的灯光突然暗了暗，收银员正在擦拭货架。我看见林夏的帆布包上，那个手工皮具包的搭扣处，露出半截泛黄的票根——是去年我送她的旅行基金收据，金额栏的数字被雨水晕染得模糊不清。

雨停了。玻璃窗上的雨痕像被洗去的记忆，只剩便利店的红灯在黑暗中明灭。我打开手机相册，找到去年在京都清水寺拍的合影。林夏站在樱花树下，耳垂上的珍珠耳钉在暮色中闪着微光，背景里飘落的红叶像此刻便利店的红灯。

照片里的她笑得非常灿烂，眼角还沾着细碎的花粉。我突然想起《罗生门》里说：”当真相像水中的月亮，每个人都在追逐自己的倒影。”或许我们都在各自的罗生门里，用不同的谎言编织真相，直到某天发现，那些谎言早已在记忆里生根发芽。

便利店的自动门开了，林夏穿着米色风衣走出来。雨水把她的发梢染成深棕色，像极了我去年在京都见过的红叶。她走到公交站时回头看了我一眼，风衣下摆扫过地面，扬起几片干枯的叶。

“其实我根本没去上海。”她突然说。我看见她右手无名指上戴着枚银色戒指，戒面刻着极小的”R”字。公交车驶过时，她的倒影在车窗上晃动，像极了《罗生门》里那个被杀的武士，在无数个版本的故事里永远无法确认真相。

我摸了摸口袋里的皮具包，搭扣处露出半截泛黄的票根。雨水冲刷过的票根上，金额栏的数字已经模糊，就像我们被雨水冲刷过的记忆。便利店的灯光忽然亮起，货架上的商品在暖黄光晕中排列整齐，只有林夏风衣上的水渍还在慢慢晕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