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梧桐树下的约定》
“小满,你画的这幅《星空》到底想表达什么?”周扬第三次问出这句话时,我正把调色盘往画架上一搁。九月的阳光斜斜地切过画室玻璃,在未干的油彩上折射出细碎的金芒,却照不亮他眉间那道浅浅的褶皱。
那是我们高中最后一年。周扬的课桌总摆着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,我的素描本里夹着梵高的向日葵。班主任说我们该合租一个画室备考,可我们的影子在墙上永远交叠不到一起去。
“你不懂。”我把沾满钴蓝的围裙甩在椅子上,”就像你总说考进985才是成功,可我明明更想住进莫奈的睡莲里。”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,把我们的倒影撕成两片飘摇的云。
周扬突然站起来,碰翻了我的水彩罐。靛蓝色在宣纸上洇开,像我们关系里那些溃堤的夜晚。”你画的都是些没用的东西!”他抓起我的速写本,泛黄的纸页哗啦啦散落一地,”上次你说要开个人画展,这次又说要当自由插画师,你究竟在胡思乱想什么?”
我弯腰去捡散落的纸片,指尖触到夹在其中的梧桐叶标本。那是去年深秋他送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,叶脉里还凝着经年的晨露。记忆突然倒带回那个暴雨突袭的黄昏,我们躲在教学楼天台画雨景。他忽然把伞塞进我手里:”你画你的,我复习我的。”雨水顺着伞骨滑落,在他肩头汇成小小的溪流。
“周扬,”我轻轻捡起那张被踩皱的素描,”你说过要和我一起去看美术馆的。”画纸背面歪歪扭扭写着:”梧桐树下等小满,不管画展还是模拟考。”
那天之后,我们的课桌中间永远隔着半米宽的《五年高考》和《素描静物》。他开始用手机查美院招生简章,我却在深夜对着星空速写本流泪。直到毕业典礼那天,他突然把一盒颜料塞进我怀里:”去学设计吧,我托人问了,美院毕业证能当插画师的专业证书。”
我抱着颜料盒在操场上狂奔,跑过开满蓝花楹的林荫道,跑过我们刻着”周扬和小满”的梧桐树。树皮上歪斜的刻痕已经淡得像被雨水冲刷的泪痕,树根处却冒出了新生的嫩芽。
十年后的深秋,我在北京798的咖啡馆遇见他。落地窗外飘着细雪,他西装革履地坐在角落,手里攥着泛黄的书页。”这是当年你落下的《睡莲》集。”他声音有些发颤,”我托人从拍卖行找回来的。”
我们坐在十年前同样的位置。他推过来一个牛皮纸袋,里面是当年未完成的星空速写。”其实我偷偷报名了美院开放日。”他苦笑着摸出皱巴巴的门票,”可那天我看见你在给新来的实习生改画稿,就躲到天台去了。”
玻璃窗上的雨痕突然模糊了视线。我摸到口袋里那枚梧桐叶书签,叶脉间还刻着当年他写的”等”。十年前他折断的那支画笔,此刻正在我手中微微发烫。
“后来我成了插画师。”我摩挲着书页上他添的批注,”你成了建筑设计师。”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,像极了那个暴雨中的黄昏。他忽然从包里掏出个牛皮纸袋,里面是张泛黄的明信片,邮戳是十年前的今天。
“美术馆说我的《星空》系列太抽象。”我指着明信片上的展览海报,”他们建议我加入更多写实元素。”周扬笑着把纸袋推过来,里面是张建筑图纸,设计说明写着:”为小满建造的星空图书馆。”
暮色渐浓时,我们沿着护城河散步。河面浮着细碎的星光,像当年我们天台上的雨滴。他忽然把当年那把断成两截的画笔塞进我手心:”断的笔杆我做成书签了。”断口处包着层透明胶,像我们修补过的友谊。
“其实我当年查过美院资料。”他指着河对岸的图书馆,”插画师需要美术功底,但建筑设计师更需要空间想象力。”我望着他眼角的细纹,突然发现他鬓角不知何时染了霜色。
“就像你画笔下的星空,”他握住我颤抖的手,”需要现实的土壤才能开出花来。”河风掀起他西装下摆,露出内衬上绣着的”小满”二字,针脚歪歪扭扭却异常清晰。
我们坐在梧桐树下等了十年的人,终于把断开的时光重新拼好。树影在暮色中摇晃,像极了当年我们交叠的影子。远处传来孩童嬉闹声,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踮脚给树挂许愿卡,卡片上歪歪扭扭写着:”愿每个乱想都能找到生根的地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