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枫叶落尽时》
毕业典礼那天,礼堂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。我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,突然发现后排有个穿白衬衫的男生在偷偷抹眼泪。他耳后新剃的青茬还带着薄荷味,像极了十六年前那个蝉鸣聒噪的夏天。
那时我们总爱在课间溜到教学楼顶。朱桢总说顶楼能看见整个城市的呼吸,贾青会抱着吉他弹《认真的雪》,我蹲在消防梯上假装整理课本,余光却总瞥见薛老板在栏杆边转圈。他那时还是个梳着油头的少年,校服领口别着褪色的枫叶书签,笑起来会露出虎牙。
“听说下个月要放暑假了。”某个周三的物理课,薛老板突然把三角板拍在课桌上。全班哄笑中,他抓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枫叶,”要是我能考进文工团,就每天在点歌台放《黄色枫叶》。”前排女生憋着笑把橡皮滚到他脚边,朱桢用圆珠笔戳他后背:”你考个试试看?”
那年秋天我们真的去了文工团选拔。薛老板穿着借来的演出服,在《少年中国说》的朗诵中把”红日初升”念成了”红日初升升”。他涨红着脸跑下台时,贾青突然冲到他面前:”你站直了!台风要稳!”后来我们四个蹲在后台吃泡面,薛老板盯着碗里的葱花:”你说我像不像《仙剑奇侠传》里那个跑丢剑穗的林月如?”
点歌台在图书馆二楼转角,褪色的玻璃下摆着褪色的留言本。每天放学前,总有几个女生踮着脚尖往玻璃罐里塞便签:”薛老板,今天也要元气满满哦””《认真的雪》循环播放请求”。朱桢总说这些纸条能拼出整个宇宙,薛老板就真的用乐高搭了个迷你点歌台模型,在元旦晚会当道具。
高三那年他开始留披肩发,眼角多了颗小痣。某个晚自习后,他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个铁盒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所有便签。”从初一到高三,每天收到的纸条都存着。”他指尖摩挲着”贾青的绯闻女友”那行字,”不过现在她男朋友换人了。”我们哄笑着把纸条塞回他手里,却没看见他耳尖泛起的红。
大学录取通知书寄来那天,薛老板在顶楼天台支起吉他。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极了当年那个转圈少年。”现在要开始闯社会了。”他唱到《后来》副歌时,远处突然飘来不知谁点的《黄色枫叶》。我看见他眼眶泛红,把枫叶书签别在吉他包上。
去年校庆,我们在老点歌台旧址发现块松动的地砖。掀开一看,下面竟埋着当年的玻璃罐。泛黄的便签在雨里洇成团团水痕,薛老板的留言本扉页写着:”愿每个在雨中等待的人,都能等到属于自己的彩虹。”朱桢突然指着罐底:”还有这个!”
罐底躺着半张皱巴巴的纸,是薛老板用铅笔写的:”如果点歌台变成回忆,就让我做守护时光的人。”字迹被水洇得模糊,却还能看出最后一行小字:”朱桢,等你找到能陪你唱《少年中国说》的人。”
此刻礼堂的追光灯扫过观众席,我看见薛老板正往话筒里塞枚枫叶书签。他鬓角的白发在追光里泛着银光,像极了那年文工团选拔时飘落舞台的银杏叶。当《认真的雪》的旋律响起时,后排抹眼泪的男生忽然举起手机,屏幕上是张泛黄的照片——五个少年在顶楼天台比耶,薛老板的油毛中立领上别着枚褪色的枫叶。
礼堂顶棚的吊灯突然熄灭,黑暗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手机闪光灯。我听见有人轻声哼起《少年中国说》,混着二十年前那天的笑声,在空调的嗡鸣里轻轻摇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