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旧物记》
暮色漫进老宅的阁楼时,我正蹲在樟木箱前。褪色的红绸布下压着个铁皮盒,盒盖上的锁芯已经锈得发黑。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,二十年前的月光忽然从铁皮缝隙里渗出来,在灰尘飞扬的空气里凝成细碎的光斑。
那是个梅雨季的傍晚,我抱着数学竞赛的奖状往家跑。巷口的梧桐叶被雨水砸得噼啪作响,转角处却飘来熟悉的茉莉香。林昭穿着墨绿色校服站在雨幕里,怀里护着个牛皮纸信封,发梢还沾着水珠。
“听说你在准备竞赛?”他把信封塞进我怀里,塑料凉鞋踩碎水洼里的倒影。信封里是张泛黄的稿纸,上面用蓝墨水写着我的名字,旁边画着歪歪扭扭的向日葵。我至今记得他递信时掌心的温度,像初春解冻的溪水。
后来每个周末,我们都会去城西的旧书店。林昭总抢着付钱,却总把找零的硬币推到我面前。有次他掏出口袋里的铁皮盒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五毛钱硬币,最底下压着张夹着银杏叶的便签:”攒够一百枚就送你个礼物。”
高考前夜,我在台灯下数着铁皮盒里的硬币。硬币边缘已经磨得发亮,硬币堆里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,末端系着枚铜钥匙。林昭在楼下喊:”数学压轴题解出来了!”我慌忙把硬币塞回盒子里,钥匙却掉在地上,在水泥地上划出长长的裂痕。
后来我们终究没考上同一所大学。录取通知书到的傍晚,林昭带来个玻璃罐。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玻璃珠,每颗都系着张小纸条。我认出其中三颗是当年他送我的茉莉花、向日葵和银杏叶标本。最底下那张纸条写着:”珠子攒够一百颗就换你。”
去年整理旧物,我在阁楼角落发现个铁皮盒。打开瞬间,霉味混着茉莉香扑面而来,盒底压着张泛黄的稿纸,背面是林昭清秀的字迹:”向日葵永远向着太阳,就像我永远记得那个数硬币的夜晚。”盒子里整整齐齐码着五毛钱硬币,最上面那枚硬币背面刻着”2003.6.18″。
手机突然震动,闺蜜发来消息:”明天我要结婚了。”照片里她穿着白纱,手腕上戴着枚铜钥匙。我盯着屏幕上的铜钥匙,突然想起林昭临走前说的话:”钥匙能打开锁,但锁芯会记住指纹。”
阁楼的风吹动窗帘,铁皮盒里的硬币叮当作响。我忽然明白,有些遗憾就像未闭合的方程式,永远留在青春的等号另一端。而此刻窗外的梧桐叶正簌簌飘落,像极了那年梅雨季的黄昏。
楼下传来钥匙转动声,母亲端着姜茶上来。瓷杯相碰的脆响中,我看见她眼角的细纹里藏着三十年前的月光。原来岁月从来不是单行道,那些未说出口的喜欢、未送出的礼物、未解的方程式,最终都化作生命里温柔的刻度。
姜茶的热气模糊了眼镜,我忽然想起铁皮盒底那行小字。林昭用铅笔写的:”珠子攒够一百颗就换你。”而此刻玻璃罐里的珠子,正好是第一百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