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一站是回声

清晨六点的公交站牌泛着冷光，我习惯性地摩挲着书包侧袋的金属搭扣。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”下一站，初二”，像是从时光隧道里传来的回声。这声音总让我想起初一开学那天，班主任在晨会上说：”你们即将开启人生的新站点。”

那时我坐在教室第三排，阳光斜斜地穿过玻璃窗，在课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前桌的小林总爱把课本竖成塔状，用彩色笔在侧面画小人和太阳。他说等升入初二就要考进重点班，要坐在靠窗的位置看梧桐叶飘落。现在想来，他画下的太阳永远停在六月的天气里。

“下一站，初二。”报站声第三次响起时，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了这条线路的终点站。公交车门开合的瞬间，风卷着梧桐絮掠过鼻尖，恍惚间又看见初一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卖机。那个总买橘子汽水的男生，会在课间把易拉罐转着圈递给邻座女生，金属罐身上”2023″的年份标识被磨得发亮。

升旗仪式后的广播站改成了读书角，旧书架上躺着被翻烂的《朝花夕拾》。我常在午休时坐在台阶上，看阳光在书页间流淌。管理员阿姨说这些书是初二学长们留下的，每本扉页都写着”愿你在下一站遇见更好的自己”。上周经过时，发现角落多了本《小王子》，内页夹着张泛黄的纸条：”给三年后的你——记得抬头看星空。”

体育课换成了晨跑，塑胶跑道旁的香樟树结出青涩的果实。班主任把跑操路线改到河滨步道，我们在晨雾中追逐着彼此的影子。有次跑过初中部旧校门，看到褪色的公告栏上还贴着往届运动会照片，背景里隐约可见我们初一时的身影。教导主任说这扇门会在九月拆掉，但我知道那些被风吹散的粉笔字，早就在记忆里生了根。

生物课解剖青蛙时，我盯着培养皿里微缩的春天。小美突然说：”你们看它爪子上的泥印，像不像我们初一埋的许愿瓶？”我们笑着翻找课桌，却只找到半截生锈的钥匙。那天窗外的玉兰花落了一地，像极了去年此时我们种下的花苗。

图书馆新增了悬疑小说专区，书脊上的烫金字在月光下泛着幽蓝。有晚值夜班时，发现某本《解忧杂货店》里夹着张泛黄的车票，日期是2018年9月1日。票根背面写着：”下一站初二，记得给十年前的自己回信。”我把车票夹回书页，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抽泣声。转头看见小林蜷在书架角落，他书包上挂着的晴天娃娃，已经褪成了灰白色。

食堂的餐盘开始出现”初二特供套餐”，番茄牛腩饭的酱汁里总能尝到阳光的味道。上周三的暴雨天，我看见几个初二学长撑着伞把低年级学弟的书包扛到教室。他们湿透的校服贴在身上，却像初春枝头冒出的新芽般充满生机。教导主任说这是”学长制”的延续，但我知道真正延续的，是那些被雨滴打湿的青春。

地理课的等高线图上，我标注了所有经过的站点。从小学站到初中站，再到即将到来的高中站，每段轨道都藏着未解之谜。有次小组讨论时，班长指着地图说：”等升入高中，我们会在同一经纬度相遇吗？”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遥远，我握紧笔杆，墨水在等高线图上晕染成一片模糊的星空。

音乐教室的钢琴键还残留着初一的指纹，谱架上泛黄的乐谱写着《送别》。上周五的黄昏，小林坐在琴凳上即兴弹奏，音符像被晚霞染红的梧桐叶，轻轻落在每个人的肩头。我们默契地不再说话，只是看着他的手指在黑白键上跳跃，恍然惊觉那些曾经以为过不去的别离，原来早已在琴声里悄悄和解。

现在每天经过校门口的公交站，总忍不住回头张望。那些被风吹散的”下一站”的回声，渐渐拼凑成完整的时光拼图。昨天在便利店买水，收银员是初一的新同学，她熟练地扫描商品时，我看见她手腕上戴着去年运动会发的手环——那是我亲手为她系上的。

暮色渐浓时，我站在教学楼的露台上眺望远方。晚霞把云层染成橘红色，像极了初一那年运动会结束时的天空。手机突然震动，是初中部的校友群消息：”听说老校区的梧桐树又抽新芽了，你们要不要去认领属于初二的那片叶子？”消息下方附着一棵开满白花的树，树根处刻着”2018.9.1″。

我摩挲着书包侧袋的金属搭扣，搭扣内侧贴着张便签，是上周值日时从旧课本里发现的。字迹已经模糊：”下一站初二，要记得带上勇气和星光。”晚风掀起便签一角，露出下面压着的车票——2018年9月1日，从小学站到初中站，下一站是初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