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青衫与烟火》

书架第三层抽屉里躺着两本相隔半尺的书，一本《雪中悍刀行》烫着暗金云纹，另一本《诡秘之主》的封面泛着陈旧油墨香。我总在夜深人静时翻开它们，看徐凤年策马踏碎北凉雪原，又见陈平安在人间烟火里躬身捡碎银。

那年高考结束的傍晚，我在校门口的便利店买冰镇可乐。玻璃门开合的瞬间，冰柜折射出两个重叠的倒影：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攥着志愿填报指南，另一个却披着青色衣襟，马鞭斜挎在肩头。收银台前的老式挂钟滴答作响，我忽然想起徐凤年第一次执掌永夜江淮时，也是这样在暮色里策马疾行。

大学录取通知书寄到时，母亲在电话里反复念叨：”省城师范院校，离家近。”我盯着录取通知书上烫金的校徽，突然想起《诡秘之主》里克莱恩在贫民窟翻找旧书时，指尖触到铜版封面的战栗。挂断电话后，我连夜将《雪中悍刀行》塞进行李箱最底层，像藏起一柄未出鞘的剑。

开学典礼那天，我站在师范学院的银杏树下，看新生们提着行李箱穿梭如织。徐凤年出鞘的剑光与此刻的晨光重叠，我却只能将剑匣换成教案本。第一堂教育学课，教授在黑板上写下”因材施教”，粉笔灰簌簌落在我的校徽上。窗外的麻雀突然惊飞，我恍惚看见青衣白马的少年在风里回望，他的马蹄溅起北凉城的霜雪。

大四实习时在城南小学，我总在批改作文时发现相似的句子：”我的梦想是像徐凤年那样仗剑天涯。”某个黄昏，我抱着作业本穿过操场，撞见陈平安在倒悬山崖底捡拾被雨水打落的古籍。他膝盖上沾着泥浆，却用油布小心包着泛黄的《数术占星谱》。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像一柄被岁月磨钝的青铜剑。

毕业典礼那天，我站在礼堂后台整理学士服。徐凤年的剑穗与陈平安的油布在风中纠缠，突然听见教导主任在喊我：”小陈，去教务处领派遣证。”我转身时碰翻了茶几上的《雪中悍刀行》，书页间飘落一张泛黄的纸条，上面是当年写下的句子：”一剑光寒十九洲，人间烟火最抚心。”

工作第三年，我在市图书馆古籍部整理残卷。某日午后，发现一函《江湖志异》夹着半张泛黄信笺，墨迹被时光洇染成淡青色：”愿得人间烟火三升米，可抵塞北十年雪。”信纸背面是张老照片，穿青衫的少年站在城楼上，马鞭指向远方，而背景里市井炊烟袅袅。

周末常去城南旧书市淘书，总能在角落发现带茶渍的《诡秘之主》。某次遇见位卖旧书的老人，他颤巍巍捧出本《雪中悍刀行》，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火车票：”2003年，硬座去北凉。”票根上的日期让我想起徐凤年初入江湖那年，老人却笑着摇头：”后来在倒悬山脚卖山货，倒比当剑修滋润。”

去年冬天在高速路上遇雪，应急车道上停着辆抛锚的货车。我摇下车窗递过热姜茶时，看见司机蜷在驾驶座上睡得香甜，安全帽里露出半截《诡秘之主》。他醒来时说了句”谢了”，又继续翻看书里克莱恩的占星术。车灯划破雪幕的刹那，我仿佛看见两个少年在光束中重叠：一个举杯邀月，一个跪地捡银。

上个月同学聚会，老班长醉醺醺地说要重走徐凤年北伐路线。我们驱车穿越大半个省，在某个废弃的道观前发现个摆满古籍的摊位。摊主竟是当年卖书老人，他笑吟吟递来本《江湖志异》：”当年你给的那三升米，够我撑到今天。”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，恍惚又是当年银杏树下的少年们。

前日整理旧物，在《雪中悍刀行》里发现张车票复印件，日期正是毕业那年。背面是陈平安在倒悬山采药时写的诗：”莫道人间无快意，碎银换得半壶酒。”窗外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，我忽然明白，那些在图书馆抄录古籍的深夜，在讲台前修改教案的清晨，在旧书市与老人相谈甚欢的午后，都是徐凤年的剑鞘与陈平安的油布在时光里相互淬炼。

此刻合上两本书，书脊在掌心硌出浅浅的纹路。茶水间的咖啡机咕嘟作响，混着窗外晨练老人打太极的呼吸声。我摸出抽屉深处的车票，日期停在昨天——去省城参加古籍修复培训。徐凤年的马蹄声与陈平安的登山杖声在晨光中渐行渐远，而我的行囊里装着两本泛黄的书，一本写着”江湖路远”，一本写着”人间值得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