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银杏信箱》
林小满第一次遇见程述是在高三的深秋。
那天她抱着物理课本从图书馆出来,踩着满地金黄的银杏叶,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。转身时正撞见程述仰头望着枝头最后一片银杏,晨光落在他发梢,在书页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他递来一盒温热的豆浆:”听说喝这个能提神,你该不会又熬夜做题吧?”
后来林小满总在课间操结束的拐角遇见他。他永远穿着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,书包侧袋插着支钢笔,口袋里总揣着本泛黄的《飞鸟集》。有时他会把物理竞赛的解题思路写在草稿纸上,用铅笔勾勒出工整的辅助线;有时又把泰戈尔的诗句折成纸船,放进她课桌里的玻璃罐。
“你记不记得《飞鸟集》第82页?”某个晚自习后,程述突然拦住她。林小满慌忙把书包拉链拉到下巴,却见对方从校服口袋里掏出张纸条:”泰戈尔说’生如夏花之绚烂,死如秋叶之静美’,但我觉得秋叶落地时,总会为来年春天的花苞留个位置。”
这句话像颗种子落在她心里。那年冬天格外寒冷,程述的父亲因工伤住院,他每天清晨五点就起床背单词,校服领口磨出毛边,却依然准时出现在图书馆的第三排座位。直到高考前夜,程述突然消失。林小满在空荡荡的座位上找到张字条:”我去省城陪父亲做手术,等回来再考大学。”
蝉鸣喧嚣的盛夏,林小满收到程述的录取通知书时,发现背面贴着张剪报——父亲病情恶化,抢救无效去世。她攥着通知书在操场跑了整整二十圈,直到双腿被晒得发烫。那天傍晚,她看见程述蹲在银杏树下,把一叠信纸仔细折成纸船,放进树洞最深处。
“他最后让我转交这个。”大学报到那天,程述把牛皮纸袋塞进她怀里。林小满打开时,二十七张泛黄信纸哗啦啦散落一地,每张都写着:”今天物理竞赛拿了奖,但更开心的是看到你在食堂买了枇杷膏。”、”今天你感冒了,我偷了食堂阿姨的体温计,结果自己发烧了。”、”校运会接力赛,我故意让了最后一棒给你。”
最底下压着张诊断书,日期是三年前深秋。林小满突然想起,那天程述递豆浆时,袖口沾着星星点点的碘伏痕迹。
“后来我总在银杏树下等,等了七年。”程述把围巾绕在她脖子上,毛线还带着他熟悉的皂角香,”你总说银杏叶落了还会再长,可树洞里那些信纸,我每写一张就埋一张。”林小满摸到围巾里层缝着张字条,是当年折的纸船,墨迹被岁月洇开:”等春天来时,我们一起去看新芽。”
此刻他们站在老校区的银杏大道上,枝头已抽出嫩绿的新芽。林小满忽然发现程述的左耳戴着助听器,像片小小的银杏叶。他指了指教学楼后那棵歪脖子银杏:”树洞在右边第三根枝桠,不过现在改成了信箱,每天有人往里塞银杏叶形状的明信片。”
林小满从背包里掏出个铁皮盒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四百七十三张银杏叶书签,每张背面都写着:”今天在图书馆第三排座位,有人借走我写的物理题。”、”食堂阿姨多给了我半勺枇杷膏。”、”她又在银杏树下等了三小时。”
程述的指尖抚过最底层的明信片,是林小满昨天寄来的:”树洞改的信箱真棒,今天收到三张明信片,都是银杏叶形状的。”信纸右下角印着小小的烫金字——”程述收”。
暮色渐浓时,他们终于打开树洞改造成的信箱。褪色的红漆上贴满银杏叶,每片叶脉里都嵌着细小的玻璃珠,在夕阳下折射出细碎的光。最深处静静躺着张泛黄的《飞鸟集》,第82页夹着两片银杏叶,一片写着:”生如夏花之绚烂”,另一片写着:”死如秋叶之静美”,中间夹着张字条:”但秋叶落地时,总会为来年春天的花苞留个位置。”
林小满忽然想起,那年冬天程述折的纸船里,除了信纸还藏着颗银杏种子。此刻种子已经长成树苗,正从信箱的缝隙里探出嫩绿的新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