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常青藤》
初见时,她正在给窗台上的常青藤修枝。春末的阳光斜斜切过玻璃,细碎的光斑落在她发梢,沾着露水的叶片在她指间簌簌颤动。我站在她身后,看着那些被修剪得齐整的枝条在风中摇晃,忽然觉得这株植物像极了我们初遇时的心跳。
那时我刚搬进这栋老式公寓,楼道里总漂浮着樟脑丸的气味。她在物业办公室值夜班,总会在凌晨两点给我送来热腾腾的豆浆油条。我们会在消防通道分食包装纸,看对方冻红的鼻尖上沾着豆浆渍。她说常青藤比玫瑰更懂坚持,根系能穿透三米厚的混凝土,但到了冬天,枯叶也会默默落满石阶。
后来她搬来和我同住。清晨五点的厨房总准时传来剁排骨的声响,砂锅里翻滚的浓汤氤氲着水汽,把她的轮廓晕染在斑驳的墙面上。我们养了三只流浪猫,它们在深夜的呼噜声里成了我们最默契的听众。常青藤在窗台攀出新的枝蔓,我常在修剪时发现她留在叶片背面的小字,用铅笔写着”今日多云转晴”,字迹被晨露洇得模糊。
转折发生在她父亲中风住院的那个秋天。我跟着她去医院送饭时,看见她蹲在走廊尽头的长椅上,手机屏幕亮着,是母亲发来的语音:”你弟的房贷要提前还,你能不能把存款转来?”她攥着饭盒的手指关节发白,油渍在米粒上晕开深色的痕迹。那天晚上,她第一次没等我一起吃夜宵,常青藤的藤蔓在月光下独自垂落。
矛盾像藤蔓的气根悄然蔓延。她开始频繁加班,凌晨三点发来的消息总是带着省略号。有次我撞见她在浴室哭,水珠顺着发梢滴在瓷砖上,汇成细小的溪流。她哽咽着说公司要裁员,但拒绝我提议的裸辞备考。我们为这个问题吵了整夜,她把常青藤连根拔起,带刺的枝条划破了我的掌心。
最严重的冲突发生在平安夜。她带着父母来家里做客,母亲盯着墙角的猫砂盆皱起眉头,父亲突然从公文包掏出一份购房合同:”这套房子你们年轻人用不长久,还是给小弟留着吧。”她脸色煞白地站起来,瓷碗摔碎的声音惊醒了窗外的麻雀。我冲出去买宵夜,回来时看见她坐在满地瓷片中,怀里紧紧抱着那盆枯萎的常青藤。
后来她搬去和父母同住,临走前夜我们坐在阳台上。常青藤的枯枝在风中发出细碎的响动,她突然说:”其实那天在银行,我想把存款转给你。”我伸手去握她的手,却触到她袖口露出的针孔。原来她在偷偷吃药,为了保住那个即将消失的岗位。
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春分。她穿着不合身的西装,手里拎着印有银行logo的纸袋。我们坐在常青藤重新攀上窗台的同一张长椅,她突然指着远处新楼盘说:”你看,现在种常青藤的年轻人,都用智能灌溉系统。”我望着她眼角的细纹,想起那些被我们遗忘在楼道里的猫粮罐头。
昨夜经过老公寓,发现消防通道的常青藤又冒出新芽。月光下,藤蔓在风中勾勒出模糊的人形,细碎的露珠顺着叶脉滚落,像极了那年她写在叶片背面的”今日多云转晴”。我突然明白,有些植物天生不适合长在混凝土缝隙里,当根系触及不可逾越的断层,枯萎或许比纠缠更有尊严。
楼道里飘来熟悉的樟脑丸气味,混合着新装修的油漆味。我摸了摸口袋里那张泛黄的购房合同,忽然想起她曾说:”常青藤最动人的不是永远常青,而是明知会枯萎,依然选择在春天重新出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