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雨中的蝴蝶结》
那是个连绵的雨季,我总记得教室后窗的爬山虎被雨水洗得发亮。林小满坐在第三排的角落里,像一株被雨水压弯的芦苇。她从前总用校服袖子裹住发梢,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,连说话都像含着块浸水的棉花糖。
直到那天晨读,我听见前桌女生惊呼:”小满你头发怎么支棱着?”原来她竟把刘海剪短了,露出清秀的眉骨。阳光穿过她新买的米色毛衣,在课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更让我惊讶的是,她开始用荧光笔在课本上画重点,彩色标记像春笋般破土而出。
“你最近在准备什么考试吗?”我装作不经意地往她方向探了探头。她正用尺子比着课本边角,闻言抬头,睫毛上还沾着粉笔灰。”中考倒计时五十天。”
这个消息让我愣了三秒。林小满的数学成绩常年卡在及格线边缘,连老师都记不清她上次考过多少分。可此刻她说话时眼里的光,分明是在说最简单的”是”。窗外的雨突然大了起来,我看见她校服第二颗纽扣在发抖,却依然把课本抱得紧紧的。
变化是从某个周五开始的。那天值日生请假,林小满独自擦着黑板,粉笔灰簌簌落在她浅蓝色的发绳上。我鬼使神差地递过抹布:”你头发都沾灰了。”她愣住半晌,突然笑出声:”谢谢。”那笑容比窗外的雨还要清亮。
后来我发现,她的抽屉里藏着个铁皮盒子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五颜六色的便签。有抄歌词的,有画小猫的,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纸:”2022.9.1,今天转学生林小满坐在我旁边,她马尾辫上的蝴蝶结像只小蝴蝶。”那字迹歪歪扭扭,被反复描画过。
原来三年前她转学来到这所重点高中时,曾因不适应被排挤。那天她躲在洗手间哭,撞见我在给受伤的麻雀包扎。后来她成了我的同桌,却总在课间把脸埋进臂弯。直到上周五,我撞见她偷偷把麻雀放生在香樟树下,她才终于肯告诉我,自己曾因为成绩差被父母退学,在工地搬砖三个月。
“小满,”我握住她正在撕便签的手,”其实我初中时也考过三次年级倒数。”她愣住,手里的便签纸飘落在地。那些写着”今天又考砸了”的纸片,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。
那天起,我们总在午休时去学校后山。林小满开始用碎布头缝制小熊玩偶,针脚歪歪扭扭却异常认真。她说这是要送给工地的弟弟。我们常在草丛里发现她埋的玻璃罐,里面装着捡来的鹅卵石、干枯的银杏叶,还有用矿泉水瓶盖拼成的”加油”二字。
直到某个课间操,我看见林小满在篮球场边徘徊。她校服裙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,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条。原来那个总坐在她斜后方的男生,偷偷把数学笔记借给她。纸条上是他的字迹:”你上次说的那道几何题,我解出来了!”
黄昏的光线里,林小满把纸条叠成纸飞机,飞向对方时马尾辫上的蝴蝶结轻轻摇晃。我忽然想起她铁皮盒里最上面那张便签,是上周写的:”今天发现蝴蝶结会随着风转圈,就像我遇见你的那天。”
现在的林小满依然坐在第三排,但她的课桌里摆着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,课本边角用不同颜色的荧光笔标注出重点。前桌女生总说她的数学作业像艺术品,红蓝批注交错,解题步骤工整得像印刷体。
上周五的黄昏,我看见她站在教学楼的旋转门前。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蝴蝶结随着她整理书包的动作轻轻摆动。那个总穿白衬衫的男生从楼梯口走来,手里拎着保温杯:”听说你最近在学素描?需要参考书吗?”
林小满笑着接过杯子,发梢扫过男生腕间的旧手表。我站在原地,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蜷缩在洗手间的女孩。原来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只蛰伏的蝴蝶,需要某个契机才能破茧成蝶。
此刻雨又下了起来,爬山虎在风中沙沙作响。林小满和那个男生并肩走向公交站,白色校服与米色毛衣在雨中交织成温暖的色块。他们的背影让我想起铁皮盒里那张最旧的便签:”2022.9.1,今天遇见一只蝴蝶,她说要和我一起飞过中考的雨季。”
雨幕中的蝴蝶结在暮色里泛着微光,像永不熄灭的萤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