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毕业歌里的名字》

教室后排的旧风扇吱呀转动，我望着黑板上斑驳的”2003届”字迹，突然听见有人哼起《送别》。旋律像一根细针，轻轻扎破记忆的茧。

那是毕业前最后一场班会，班主任王老师抱着音响走进来时，粉笔灰正簌簌落在她藏青色的毛呢外套上。”最后这首歌送给你们。”她按下播放键，磁带转动声里混着窗外的蝉鸣。我看见丽丽把脸埋进课桌，玲玲用圆珠笔戳着掌心，珍珍的校服袖口沾着美术课蹭的颜料。

“长亭外，古道边……”前奏刚起，后排突然爆发出压抑的抽泣声。我转头看见雪儿正把脸贴在课桌上，她转校那天把装着全家福的玻璃罐埋在紫藤花架下，那天也是这样闷热的午后。惠敏把纸巾团成球砸向讲台，却在看见老师泛红的眼眶时慌忙缩回手。

磁带卡顿了两秒，我听见前门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”喂！你们在干什么！”小蕾举着沾满泥水的球鞋闯进来，原来她去给住院的奶奶送饭，结果在村口摔了一跤。她红着眼眶把鞋甩在讲台，”反正你们都要走了，还听什么破歌！”

“啪”的一声，我手里的毕业照掉在地上。照片里我们二十个女孩挤在操场，后排三个女生笑得东倒西歪——那是怡婷、倩倩和心怡。她们总说等考上大学要开间花店，给每个名字都起个对应的颜色：丽是浅粉，玲是鹅黄，珍是墨绿，雪是银白……可如今她们散落在五湖四海，连微信群里也只剩下零星几人。

那天黄昏我们蹲在走廊分吃烤红薯，小笛用美工刀把焦黑的皮削掉。”等我们老了，就住进养老院合唱团。”她说话时，夕阳正把她的白球鞋染成蜂蜜色。娇娇突然指着远处：”看！王老师又在喂流浪猫！”

我们追着那抹藏青色跑过三栋教学楼，却在拐角撞见班主任蹲在花坛边。她手里攥着半张泛黄的纸，上面是我们初中时写的诗：”十四岁的雨季，紫藤花落满青石阶……”后来才知道，那首被她夹在教案里的诗，每个名字后面都画着小小的星星。

毕业典礼那天，我特意穿上了雪儿转校前送的那件碎花衬衫。当校长念到”李丽丽”时，后排传来压抑的欢呼；念到”张玲玲”时，有人偷偷往空中抛了张纸飞机；念到”周珍珍”时，前排的惠敏突然站起来鼓掌，她手腕上还戴着当年物理竞赛获奖的银镯。

散场时我在校门口等了半小时，终于等到抱着琴谱的小蕾。她琴盒里躺着半盒没拆封的口琴，”我本想毕业前学会《送别》。”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她突然指着街角：”那是不是心怡？她开的奶茶店在卖我们以前设计的杯套！”

如今每当我点开那首《送别》，总能在记忆的褶皱里摸到细碎的温暖。丽丽在巴黎的画廊开了个人展，玲玲的婚礼请柬上印着我们的合照，珍珍在敦煌研究院修复壁画，雪儿成了儿童绘本的插画师……她们各自带着当年的星光，散落在世界的各个角落。

前些天整理旧物，翻出当年用铁皮盒装的”友谊存折”。存根上歪歪扭扭写着：”2003.6.18，存入丽丽的生日蛋糕钱5元；2003.7.4，存入玲玲的演唱会门票钱20元……”存折最后一页贴着泛黄的便签：”等我们八十岁，还要去唱《送别》。”

窗外的玉兰树又开花了，我按下播放键，让熟悉的旋律再次漫过时光。此刻手机突然震动，班级群弹出一条消息：”下个月同学会，小笛已经订好了口琴！”屏幕上的二十个名字，像二十颗星星重新聚在夜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