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镜子里的花》
初二那年,我在省青少年艺术大赛后台的镜子前站得笔直。水晶吊灯在镜面折射出七彩光晕,我精心描绘的烟熏妆像黑天鹅的羽翼,睫毛膏晕染出的扇形眼线在镜中微微颤动。候场音乐突然响起,我听见前排观众席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——原来评委们已经提前到场。
“小夏,你今天的妆容比上次更精致了。”化妆师小林递来新买的腮红,指尖残留着玫瑰香精的甜腻。我接过粉刷的手突然僵住,镜中倒映着评委们交头接耳的侧影,他们的目光像无数细针扎在锁骨处的蝴蝶胎记上。这个被我用遮瑕膏掩盖了五年的印记,此刻在镁光灯下无所遁形。
十二岁那年,我站在市少儿花艺比赛的金奖台上。粉色缎带系在发间的刹那,台下爆发的掌声惊飞了窗外的麻雀。评委说我”像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小龙女”,母亲在领奖台上哭成泪人,她举着我与获奖证书合影的照片,在家族群里循环播放了整整三天。那天夜里,我蜷缩在飘窗上,看着楼下广场上跳舞的阿姨们,她们褪色的红绸在夜风里翻飞,像极了被雨水打湿的蝴蝶兰。
初二暑假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。我抱着刚得的钢琴考级证书冲进暴雨,却在单元楼道被泼了满身泥水。举着伞的邻居指着我的蝴蝶胎记骂娘:”这么丑还考什么钢琴!”雨点砸在脸上的时候,我忽然想起省艺术大赛评委们审视的目光,原来那些看似赞美的注目礼,都裹着同样的恶意。
“小夏你快看!”室友小悠突然拽我冲到阳台。楼下的流浪猫正蜷缩在冬青丛里,右前爪有道狰狞的伤口。我们翻遍小区找来兽医,小悠蹲在雪地里给猫咪包扎时,我注意到她冻得发紫的鼻尖沾着草屑。”它和你一样,都是被遗弃的。”她说话时呼出的白雾在月光里飘散,”但你看它舔毛的样子,多像在给自己梳妆。”
大学迎新晚会上,我作为主持人站在追光灯下。台下突然传来刺耳的尖叫:”那个胎记那么明显还敢上台!”我下意识捂住脸,却撞进一双温润的眼睛里。观众席第七排的男生举起手机,镜头对准我颤抖的肩膀:”同学,你手在抖。”后来我才知道,那位叫阿泽的男生是校医室志愿者,他每天都会给流浪猫喂食。那天散场后,他递给我创可贴:”你的伤口在锁骨下方,遮瑕膏可以盖住。”
工作后的某个深夜,我在医院急诊室值完班。走廊尽头传来婴儿的啼哭,我跟着声音走到新生儿监护室。隔着玻璃,看见护士正给早产儿换尿布,小手蜷曲得像朵将谢的玉兰。突然想起自己曾因胎记自卑到不敢穿吊带裙,想起阿泽说过的”每个生命都有独特的纹路”。我轻轻拂去防护服上的血渍,在值班日志写下:”今天学会用无菌纱布做蝴蝶结。”
上周整理旧物,翻出十二岁时的花艺奖杯。水晶底座上刻着”天生丽质”,而奖杯边缘的裂痕,恰巧遮住了胎记最显眼的位置。窗外的玉兰树正在抽新芽,阿泽送我的那盆绿萝攀着窗棂,在暮色中舒展着翡翠般的叶片。我摘下眼镜,让泪光在镜片上晕成朦胧的圆。原来真正让我被爱的,从来不是镜子里的皮囊,而是有人愿意凝视我灵魂的褶皱,像收藏一片会呼吸的月光。
此刻我正坐在飘窗上,膝头摊着给流浪猫做的猫窝设计图。楼下广场舞的阿姨们又换上了新舞裙,她们旋转时飞扬的红绸,比任何水晶奖杯都更接近童话的真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