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秋叶与银杏》
深秋的银杏叶落满小径时,我又看见林小满蹲在图书馆台阶上吃泡面。她校服袖口沾着油渍,发梢还粘着几根倔强的枯草,像极了三年前那个暴雨突袭的黄昏。
那天我抱着摔坏的数学竞赛奖杯躲进传达室,雨水顺着铁皮屋檐蜿蜒成河。林小满举着把褪色的碎花伞冲进雨幕,校服淋得透湿,却把伞面整个倾向我这边。”你背后全湿透了!”她急得鼻尖冒汗,自己后背早就洇出深色水痕。我至今记得她踮脚把伞柄塞进我手心时,睫毛上挂着的水珠在夕阳里闪着细碎的金。
后来她总在我书包里塞各种惊喜:清晨的烤红薯,午休的薄荷糖,甚至用零花钱给我买了整套《时间简史》。有次我撞见她蹲在垃圾箱后翻找电池,原来是要把摔坏的闹钟修好,只为每天清晨六点准时叫我晨读。她像株倔强的野草,把最柔软的根须深深扎进我的生活。
直到初二那年转学生周扬搬进我家对门。这个总穿阿迪达斯运动服的男生像块磁石,把原本亲密的我们越推越远。某个体育课后的黄昏,我看见林小满在器材室门口和周扬说话,她仰头时马尾扫过周扬的球鞋,夕阳给两人镀上金边。那天夜里,我把她留在楼道里的帆布鞋藏进了储物柜。
“你鞋带散了还穿着?”第二天课间,周扬突然凑过来。我慌忙把林小满的鞋往书包里塞,却被他抓住手腕。当林小满冲进教室时,我看见她泛红的眼眶在晨光里亮得刺眼。那天之后,她开始把早餐悄悄放我课桌,却在看见我盯着周扬的背影时默默收回去。
直到期中考试前夕,我在储物柜里发现张字条:”其实那天在器材室,周扬在问能不能帮我补习物理。”字迹被水渍晕染,像极了她总在雨天打湿的试卷。我攥着纸条冲进她家,却发现门锁着。窗台上摆着半瓶未开封的枇杷糖浆,旁边是张便签:”妈妈住院了,我住校了。”
那天之后,我们像被无形的墙隔开。我开始在同学面前说林小满的糗事:她总把冰棍含到融化,她数学考砸时在厕所里哭,甚至编造她偷我日记本的谣言。周扬总在旁边笑,说”林小满就是太单纯”。直到某个课间操,我看见她蹲在医务室门口,校服口袋露出半截皱巴巴的缴费单。
深秋的银杏叶铺满操场那天,我在医院走廊撞见林小满。她正把输液管缠在发抖的手背上,苍白的脸被窗外的阳光镀上金边。”你书包里那双鞋…”她突然开口,声音像秋蝉振翅般细碎。我这才发现她校服袖口磨出了毛边,露出底下结痂的烫伤。
原来上周三的体育课,她为了帮我捡回掉进沙坑的饭盒,被滚烫的煤渣烫伤了手。而那双藏了半月的帆布鞋,是她从旧货市场淘来的,鞋底还留着前主人留下的水泡印。我忽然想起她总把冰棍含到融化,想起她数学考砸时在厕所里哭,想起她把枇杷糖浆放在窗台上的样子。
“周扬说那些谣言都是我自找的。”她垂下眼睫,输液管在阳光下泛着冷光,”他说你早就把我忘干净了。”我这才惊觉,那些被我当作耳旁风的话,原来都落在了她心尖上。
那天我们坐在医院天台,看银杏叶一片片飘落。林小满从书包里掏出个铁皮盒,里面是张泛黄的纸条,歪歪扭扭写着:”小满,我以后不会让你淋雨了。”那是我们小学三年级写的”友谊誓言”,当年她把伞柄塞进我手心时,大概就藏了这份心情。
“其实…”她突然开口,输液针头在皮肤上洇出淡红的痕迹,”上周你摔门而去时,我看见你书包里露出的缴费单。”我这才想起,那天她特意绕远路去我家,却看见玄关处堆着我的住院单。
暮色渐浓时,林小满突然从包里掏出个保温杯。我拧开盖子,枇杷糖浆的甜香混着消毒水味扑面而来。”妈妈出院了,”她把杯子塞进我手里,”她说要给我做枇杷露,让我记得要按时吃药。”输液管在她手背上轻轻晃动,像株倔强的芦苇。
那天我们坐在天台分食枇杷糖浆,看晚霞把银杏叶染成金色。林小满用输液针头在铁皮盒上刻了行小字:”小满,我以后不会让你淋雨了。”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两株在寒风中相互依偎的银杏。
后来每次经过校门口的银杏树,我都会想起那个输液管在暮色中轻轻晃动的身影。林小满总说银杏叶落尽时,新芽会在春风里萌发。现在的我们依然会在考试前互相抽查错题,会在下雨天互换雨伞,会在医务室门口分享枇杷糖浆。那些被时光冲淡的谣言,就像秋日里飘落的银杏叶,终会被新绿覆盖。
前些天在图书馆台阶上遇见林小满,她正蹲着给流浪猫喂食。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恍惚又看见三年前的那个雨天。这次她把碎花伞倾向猫咪那边,而我悄悄把伞柄塞进她手心。风里飘来枇杷糖浆的甜香,混着银杏叶沙沙的私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