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流水线上的光荣》

《流水线上的光荣》

九十年代的广东小城,咸涩的海风裹着工厂的机油味。我蹲在流水线旁,看着铁头把最后一颗螺丝钉塞进机器底座。他黝黑的手背上还沾着机油,突然朝我咧嘴一笑:”阿贵,等这批货发完,咱俩去吃顿大排档。”

那时我刚满十八岁,跟着表哥进这家电子厂当学徒。车间里三十多个工友,像一条盘踞在铁皮厂房里的长蛇。我们每天重复着拧螺丝、贴标签的工序,工装裤口袋里永远揣着皱巴巴的烟盒。二狗总在午休时掏出半截烟,用打火机”啪”地炸开火苗,火星子溅到流水线上的零件上,惹得老张头吹胡子瞪眼。

铁头是工友里的”扛把子”,两百斤的块头却灵活得惊人。有次他徒手抡起切割机修传送带,钢屑像暴雨般砸在脸上。我们冲过去时,他正用扳手当铁锤敲打变形的零件,满嘴都是铁锈味:”别管我,先给新来的小贵递瓶冰水。”那瓶冰镇矿泉水冻得我们舌尖发麻,却浇灭了一地躁动的火苗。

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,厂里订单像断线的珠子哗啦啦掉下来。那天黄昏,我蹲在空荡荡的车间里给家里打电话,听见听筒里母亲压抑的哭声。铁头突然从工具箱里摸出两瓶二锅头,仰头灌下去半个酒瓶:”别怕,咱厂子还能活!”他酒后的红脸在夕阳下泛着油光,像车间里永不熄灭的指示灯。

三个月后,流水线上的零件突然变少了。我们开始帮隔壁车间的女工组装新产品,手指被塑料零件勒出紫痕。二狗发明了用橡皮筋绑住手指防滑的土办法,老张头把退休金全押上买来护具。那天我摸着磨出血泡的手掌,突然发现铁头的工作台上摆着本《机械制图手册》。

“老张头说厂里要招技术员。”铁头把机油抹在手册封面上,”咱得学点真本事。”我们开始利用下班时间在车间接触电镀机,二狗用手机拍下操作流程发到论坛。三个月后,铁头考取了电工证,老张头退休前把珍藏的万用表塞给他:”这玩意儿,比你那破手机值钱。”

2002年春节,我揣着技校录取通知书回到厂里。铁头把”技术攻关小组”的牌子挂在墙上,二狗已经能熟练操作数控机床。车间里飘着新到的咖啡香,老张头戴着老花镜在维修间教新来的学徒。母亲在电话里说:”你哥在工地摔断了腿,现在靠打零工养家。”

我蹲在原来的流水线旁,看新来的大学生们戴着智能眼镜操作机械臂。铁头递来一杯热茶:”当年咱在流水线上拧的螺丝,现在都变成卫星上的零件了。”二狗晃了晃手机,上面是他在深圳开的机械加工厂,老张头的万用表在陈列柜里闪着银光。

去年同学会上重逢,铁头拄着拐杖也能单手开数控机床。他指着墙上的荣誉墙说:”看见没有?咱厂去年拿了这个创新奖。”二狗的工厂专门承接航天零件订单,老张头的儿子接过了他的万用表。母亲在席间抹着眼泪,她不知道的是,当年那瓶二锅头换来的技术革新,让这个濒临倒闭的厂子熬过了最艰难的寒冬。

流水线依然在运转,只是传送带换成了全息投影。我站在智能控制中心,看着监控屏上跳动的数据,突然想起十八岁那个蹲在流水线旁的少年。那些沾满机油的手掌,那些被扳手磨出茧子的指节,那些在车间里此起彼伏的吆喝声,原来早就刻进了精密零件的基因里。

如今每次经过厂区,总能听见新来的实习生问:”张工,咱们厂的历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?”铁头叼着烟卷蹲在梧桐树下,望着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:”1993年,咱用铁锤和扳手砸出来的。”春风掠过他花白的鬓角,卷起几片飘落的梧桐叶,像极了当年车间里纷飞的铁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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