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日黄昏的雨丝斜斜地织着,我站在老槐树下的邮筒前,看着玻璃窗上蜿蜒的水痕。邮筒褪色的绿漆被雨水冲刷得发亮,投递口处积着半寸深的水洼,倒映着远处教堂尖顶的轮廓。手机屏幕在掌心震动,显示着”林小姐”的未接来电,第三十七个。
这是我和苏棠的第七个雨天。
七年前同样潮湿的梅雨季,我在旧书店的角落遇见她。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,马尾辫梢沾着水珠,正踮着脚尖去够顶层书架的《飞鸟集》。雨水顺着她的指缝滴在书脊上,晕开几团深褐色的痕迹。”要帮忙吗?”我递出纸巾,她却把书往我怀里一塞:”快走开,会被老板发现偷书的。”我弯腰捡书时,听见她对着电话说:”别担心,我马上就到。”
后来我才知道,那天她正和交往三年的男友闹分手。他们约好在这个邮筒前复合,却因为对方临时加班失约。雨水把她的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,顺着下巴滴在《飞鸟集》的扉页上,晕开了泰戈尔的诗句。她把书塞进我怀里时,指尖的温度烫得我耳根发红。
“这是送你的。”她转身跑进雨幕前,忽然折返递给我一把蓝格子油纸伞。伞骨上缠着褪色的红丝带,在雨中像一簇凝固的火焰。那天我抱着书和伞跑出书店,雨水把纸伞的边缘泡得发胀,却始终没漏进一滴雨。
后来我们常在雨天见面。她总说:”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,就当是提前练习淋雨。”我们在咖啡馆的落地窗前分享同一块提拉米苏,看雨水把霓虹灯倒映成模糊的光斑;在图书馆的穹顶下讨论聂鲁达的诗集,雨水顺着玻璃簌簌坠落,像无数透明的蝴蝶。有次暴雨突至,我们躲进街角的糖水铺,她忽然指着窗外喊:”快看!彩虹在云层里!”可那抹七彩终究被新的乌云吞噬。
直到去年深秋,她搬去了杭州。临行前夜,我们在老槐树下等了整晚末班公交。雨水把柏油路浇得发亮,她把伞塞给我:”以后下雨天就当是给我打电话。”我笑着答应,却没注意到她悄悄抹了抹眼角。那晚她没走,而是蜷在长椅上睡着了,湿透的刘海粘在额头上,像一片片枯萎的梧桐叶。
前些天整理旧物,翻出那本《飞鸟集》。泛黄的书页里夹着片枫叶,叶脉间还凝着半干的泪痕。手机突然震动,林小姐的来电显示刺得眼睛生疼。我握着伞柄站在邮筒前,雨水把伞面浇出密集的水痕,却始终流不进眼睛。电话那头传来沙沙的雨声,像无数根细针扎在耳膜上。
“林小姐?”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,”其实…其实那晚…”电话突然被挂断,水洼里的倒影碎成无数片,每片都映着七年前那个躲雨的黄昏。我蹲下身去够水洼里的碎片,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,忽然想起苏棠曾说:”真正的雨水从不下在伞面上,它总在伞骨折痕处悄悄渗进来。”
雨越下越大,蓝格子油纸伞的边沿开始渗水。我望着远处教堂的钟楼,钟声在雨中变得绵长而空旷。七年来,我始终没学会在雨天接住坠落的泪滴,就像始终没勇气说出那句:”其实那晚我一直在等。”雨水顺着伞骨汇成溪流,在脚边聚成小小的水洼,倒映着天边最后一抹橘色云霞。
当第一颗星子亮起时,雨停了。我收起伞,发现掌心沾着片枫叶的残影。邮筒上的绿漆被雨水洗得发亮,投递口处的水洼倒映着星辰,像无数个未寄出的愿望在水面荡漾。或许真正的雨天从不需要雨水,当某个未说出口的瞬间坠入心湖,最晴朗的午后也会漫起潮湿的涟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