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贝壳里的潮声》
教室后墙的爬山虎又绿了。我站在毕业照前,指尖抚过照片边缘微微卷起的塑料膜,恍惚间又看见三年前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。那时我们总爱把数学作业本折成纸船,放进走廊尽头的铁皮水桶里,看它们载着密密麻麻的三角函数公式,在夕阳里摇晃着漂向远方。
“要离开了吗?”林小雨把冰镇酸梅汤贴在我发烫的脸上。六月的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,把教室后排的窗帘吹得猎猎作响。我望着她镜片后泛红的眼角,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她偷偷塞给我的那枚贝壳。当时她刚从海边捡到它,海盐结晶在螺旋纹路里闪烁,像极了她总也解不开的几何题。
那是我们约定要一起完成的”三年之约”。去年深秋的暴雨夜,我们被困在空荡荡的图书馆。雨水顺着屋檐连成银线,将玻璃窗上的雨痕切割成奇异的几何图形。”等我们考上同一所大学,”林小雨用圆珠笔在借阅卡背面画下函数曲线,”就带你去胶州湾看真正的潮汐。”
此刻走廊尽头的铁皮水桶静静躺在墙角,桶底还沾着当年没洗净的蓝墨水。我蹲下身想触碰那些干涸的痕迹,却摸到桶壁上歪歪扭扭刻着的小字——那是去年冬天我们用冻僵的手指,一笔一划刻下的”小雨看海”。海风突然掀起窗帘,露出窗外梧桐树新抽的嫩芽,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。
“要记得看潮汐的节奏。”林小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我转身看见她抱着鼓鼓的纸箱,校服衣领还沾着粉笔灰。”我妈妈今天来接我,”她低头整理着被风吹乱的刘海,”不过…我可能要转去北方了。”纸箱里露出半截画满潮汐图的笔记本,那是她每天午休时在草稿纸上画的,现在每一页都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。
我忽然想起上周的模拟考。那天下午的太阳格外刺眼,林小雨的草稿纸被汗水浸得发皱。她咬着铅笔头解最后一道题,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。我默默把冰镇柠檬水放在她手边,却听见她小声说:”其实我数学特别差,但每次看到你画辅助线,总觉得能找到方向。”阳光斜斜地穿过她发梢,在试卷上投下细长的光带。
“北方有更大的世界。”林小雨把贝壳放进我掌心。海风突然变得温柔,卷起她发间的碎发,露出后颈处淡粉色的胎记。这枚贝壳的螺旋纹路里,还嵌着去年冬天我们没来得及看清的海藻碎片。我忽然明白,有些遗憾就像潮汐,退去时总带着未消散的盐粒。
毕业典礼那天,我们在空教室里布置”时光邮局”。林小雨用彩色便签写下”致三年后的我”,我则在信纸上画了张简笔画:两个女孩站在潮边,一个捡起贝壳,一个指着远方。当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,林小雨突然从书包里掏出那个铁皮水桶,里面躺着用透明胶带粘好的贝壳标本。
“其实…”她的声音被海风揉碎,”我偷偷跟招生办老师改了志愿。”我望着她泛红的眼眶,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她发高烧还坚持画潮汐图的样子。原来那些看似笨拙的坚持,早就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,长成了坚硬的贝壳。
此刻站在大学图书馆的落地窗前,我摩挲着三年前那枚贝壳。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,恍惚间又听见铁皮水桶在走廊里摇晃的声音。手机突然震动,是林小雨发来的照片:北方初雪覆盖的校园,她站在图书馆前举起三根手指——那是我们约定的暗号。海风裹挟着雪粒扑面而来,我忽然明白,有些遗憾就像潮汐,退去时总会把更美的贝壳留在沙滩上。
走廊尽头的铁皮水桶依然静静伫立,桶壁上的刻痕在夕阳下泛着微光。我轻轻握住它斑驳的边缘,听见时光深处传来细碎的潮声,那是我们共同许下的约定,在岁月长河里永远温柔地回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