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2022年冬天的十二种颜色》

窗外的雪又落下来了，我望着玻璃上凝结的冰花，想起那个被口罩勒出红痕的冬天。钉钉软件在手机屏幕上投下的网格状光影，似乎还停留在去年这个时候。

那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。十月底的数学课，老师突然在屏幕上打出一行红字：”全体同学准备居家学习。”我正咬着没吃完的沙糖桔，酸甜汁水顺着指缝滴在课桌上，像极了窗外突然被寒风吹散的梧桐叶。教室后墙的电子钟跳转到七点整，值日生忘记关灯，暖黄的灯光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漂浮着，像一艘搁浅的船。

核酸检测点的队伍总在清晨五点就蜿蜒到校门口。记得有天我裹着臃肿的羽绒服，在队伍末尾数着前面同学羽绒服的帽子颜色。穿红羽绒服的男生第三次调整口罩松紧带，蓝羽绒服的女生把暖宝宝贴在睫毛上，绿羽绒服的老师举着喇叭喊”保持两米间距”。寒风卷着雪粒钻进领口，我呵出的白雾在口罩上方凝成小水珠，模糊了视线。但当护士举起绿色采样棉签时，我们像被解冻的溪流般涌动起来，此起彼伏的”啊——”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。

线上期末考试那天，我特意把杨迪的搞笑表情包设成手机壁纸。作文题目是《难忘的2022》，笔尖在键盘上敲出”难忘”两个字时，突然发现屏幕右下角跳出了卡塔尔世界杯的倒计时。那个瞬间，我仿佛看见无数个平行时空：有人正在隔离酒店刷题，有人在方舱医院看比赛，有人隔着玻璃窗给医护人员送物资。当考卷关闭的提示音响起，我发现自己把”难忘”错打成”忘不了”，像极了当年在核酸码上误触”确认”按钮的窘迫。

跨年夜的线上聚会，表弟在虚拟背景里放起了《孤勇者》。我们穿着从家里传来的睡衣，透过摄像头分享各自窗外的雪景。姑父的镜头里，阳台上歪歪扭扭插着用快递箱做的圣诞树，表妹用胡萝卜雕的雪人戴着杨迪同款毛线帽，我举着从超市抢购的”连花清瘟大礼包”当香槟杯。当零点钟声响起，二十三个人的镜头同时转向窗外，漫天烟花在手机屏幕上炸开，像极了疫情前夜那个突然消失的星空。

羊了个羊的病毒式传播发生在期末考后的某个清晨。我在走廊拐角撞见抱着《论持久战》来背书的同桌，她手机里正循环播放”3…2…1…开始！”的倒计时。那天我们蹲在楼梯间啃面包，看手机里不断刷新的通关截图。当最终在凌晨三点通关时，窗外的雪已经积了半尺厚，融雪从屋檐滴落，在水泥地上敲出密集的鼓点。

最难忘的是医院走廊里的那场世界杯。实习医生小夏在核酸亭后支起手机支架，把病房监控画面接进来。我们穿着防护服在过道里席地而坐，看着手机里梅西带球突破的瞬间，消毒水的气味和屏幕的蓝光在鼻尖交织。有位老人颤巍巍地举起自制应援板，上面写着”加油，梅西”，粉笔字被护目镜滑落的雾气晕染成模糊的泪痕。

解封那天，我在校门口捡到了半包沙糖桔。糖纸上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，像极了当时新闻里说的”春暖花开”。但真正让我感动的，是收废品的老王送来的玻璃罐，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疫情期间收集的口罩、温度计、核酸检测卡。每张卡片背面都写着日期和简短的话：”12.3 阴雨转晴””12.7 首次摘下口罩””12.21 看到初雪”。

如今走在校园里，总能看见年轻学生在树挂下拍照。那些写着”2022″的金属牌在阳光下泛着微光，像极了当年我们用输液管编成的”2022″挂饰。图书馆的研讨室里，依然回荡着”钉钉正在启动”的提示音，只是现在大家会笑着把手机倒扣在桌上。最让我惊喜的是，当年在核酸检测点排过的长队，如今变成了校园里”健康打卡”的绿色标识，像一条流动的丝带。

昨夜整理旧物，翻出被布洛芬说明书包裹的期末成绩单。泛黄的纸页上，数学卷最后一题还留着修改痕迹——那是在网课期间把”解”错写成”解”的笨拙笔迹。窗外的雪还在下，我突然想起卡塔尔世界杯决赛时，梅西在点球大战前亲吻球衣的瞬间。或许每个寒冬都有属于自己的英雄主义：有人守护城市运转，有人坚持线上授课，有人默默收集时光碎片。

此刻我端起保温杯，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，在桌面汇成小小的溪流。茶水氤氲的热气中，2022年的十二种颜色渐渐浮现：青色的核酸棉签，橙色的布洛芬，粉色的连花清瘟，金黄的沙糖桔，白色的口罩，蓝色的校服，红色的应援板，绿色的健康码，紫色的网课界面，黑色的防护服，灰色的雪，以及我们终将铭记的，那个在不确定中依然努力生长的冬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