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台灯下的星光》

凌晨两点，厨房的玻璃窗蒙着薄雾。我蜷缩在餐桌前的旧藤椅里，台灯在水泥地上投下摇晃的光斑，像极了小时候外婆纳鞋底时跳动的顶针。手机屏幕突然亮起，母亲发来消息：”小满，你爸去超市买酱油了，记得锁好门窗。”我伸手关掉屏幕，钢笔尖在草稿纸上洇开一团墨迹，在”二次函数”的公式周围晕染成模糊的漩涡。

这是我在县城中学的第三个冬天。父亲在建筑工地摔断腿后，家里就像被按下了慢放键。母亲在镇上的纺织厂三班倒，我每天清晨五点起床煮饭，六点赶去晨读，放学后还要去超市理货。书包里永远装着两本课本，物理和英语，像两枚被砂纸打磨过的鹅卵石，硌得肩胛骨生疼。

“你看看人家小芳，高中毕业就进外贸公司，现在都当主管了。”同桌总爱在课间念叨。小芳的爸爸是镇上唯一的大学毕业生，她坐在教室前排时，我常看见她课本边角压着英文报纸，课间休息时用流利的口语和英语老师对话。而我，连给母亲翻译超市英文标签都要结结巴巴。

初二那年冬天特别冷。我蹲在结霜的自行车棚里温书，手指冻得握不住笔。突然听见身后传来”咯吱”一声，转头看见拄拐杖的父亲站在雪地里，军大衣肩头落满雪花。”小满，爸给你报了网课。”他摘下结冰的毛线帽，露出被烟熏黑的脸，”以后咱家就靠你撑着了。”

台灯的光晕渐渐漫过数学题的函数图像，那些抽象的曲线在我眼前化作蜿蜒的山路。父亲在建筑队扛了二十年钢筋，却总记得我念叨过的”微积分应用”，托人从省城捎回全套教材。母亲把缝纫机改造成简易书桌，针脚歪斜的”小满书房”木牌钉在墙角，像枚褪色的奖牌。

高三模考放榜那天，我攥着数学满分的成绩单在办公室门口徘徊。班主任王老师正在给家长打电话，听见我的声音忽然转身：”小满，市重点高中特招的名额，你父亲托人争取到了。”她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窗外的阳光，”记得给建筑队的大哥们带句话，解题和搬砖都需要智慧。”

大学录取通知书到来时，母亲在通知书上贴了张便利贴：”记得给爸买护腰。”我背着贴满标签的行李箱穿过火车站长廊，听见身后有人喊：”小满！你妈给你织了护膝！”母亲站在人群外，深蓝色围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，手里拎着保温桶，热汤的雾气在阳光下凝成细小的彩虹。

现在我在大学图书馆的落地窗前写论文，窗外梧桐树的影子在书页上摇晃。上周帮建筑系学长改图纸时，发现他偷偷在图纸上画了只戴眼镜的小狗，旁边标注：”致敬我们敬爱的数学老师。”原来那些在工地扛钢筋的汉子，也会在图纸上解构几何图形。

前天收到张桂梅校长的邮件，她说我的调研报告让她想起当年在山区走家串户的日子。”每个女孩眼睛里的光，都是穿透大山的星光。”邮件末尾是她手写的祝福，钢笔字遒劲有力，像极了父亲在成绩单上按下的红手印。

昨夜整理旧物，翻出当年的物理笔记。泛黄的纸页上，母亲用红笔批注：”这道题解法巧妙，像你给爸修自行车时的思路。”父亲用蓝笔圈出：”注意受力分析，就像扛钢筋要找重心。”那些被生活磨出毛边的字迹，在台灯下突然变得清晰，像无数个夜晚在厨房、在工地、在货架间明明灭灭的星光。

今早给母亲发消息：”妈，我申请了研究生导师。”手机提示音响起时，看见父亲在建筑工地的安全帽上系着新买的护膝，母亲在超市理货时多带了一副老花镜。晨光透过货架间的缝隙，在他们身后织成温暖的网。我知道，当星光再次汇聚时，会有更多女孩在课本与生活之间，走出属于自己的方程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