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刘海记》
“喂,你头发怎么像地中海了?”课间操时,后桌的陈昊突然戳了戳我的肩膀。我下意识摸了摸额前翘起的碎发,晨跑时被风吹乱的刘海此刻正歪歪斜斜地趴在额头上,活像片被暴雨打湿的枯叶。
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了。前天值日时,李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个夸张的问号:”张晓雨同学,你的发型是去参加葬礼吗?”粉笔灰簌簌落在我的校服衣领上,我盯着镜子里自己像被刀削过的刘海,突然觉得后颈发凉。
“初听还是斜刘海,再听已是地中海。”生物课代表王萌在座位上小声嘀咕。我转头看见她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,这个转学生总爱在课间用《诗经》里的句子调侃我们:”有匪君子,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。”此刻她正把《诗经》摊在课桌上,发梢垂下来遮住半边脸。
放学后的理发店飘着茉莉花香。我攥着被揉皱的数学试卷,站在镜子前数自己第七次修改刘海的位置。理发师老周用剪刀划开晨光,”姑娘,斜刘海要留出眉骨的弧度才好看。”他的银发梳得一丝不苟,像老式座钟的指针永远指向正确的位置。
“但陈昊他们总说我像秃头。”我盯着镜中自己新剪的刘海,它们像初春柳枝般垂在眉眼间。老周往围布上洒了些玫瑰水:”你看,这样露出额头才显年轻。”他忽然压低声音:”记得你初来时,刘海遮住眼睛,像只胆小的兔子。”
那天之后,我总在课间操时偷看陈昊。他的刘海还是倔强地支棱着,像永远理不顺的毛线团。直到那天语文课,李老师念《离骚》:”路漫漫其修远兮,吾将上下而求索。”她忽然指着教室后排:”张晓雨同学,你的刘海像极了屈原的香草。”
我愣在座位上,看见王萌在笔记本上画了朵木兰花,花瓣上写着”有匪君子”。前排的赵雨晴转过头:”原来不是秃头啊。”她的马尾辫扫过我的课桌,带来淡淡的橙花香。
周末的图书馆成了我们的秘密基地。王萌从古籍部抱回本泛黄的《汉魏六朝词典》,”你看这段注释:’斜鬓’原指女子斜分鬓发,后来成了青少年的叛逆标志。”她指着”地中海”的注释栏,那里用朱砂笔写着:”此词本为戏谑,然亦可喻人生境遇之沧桑。”
我翻开词典的扉页,看见老周用钢笔写的赠言:”愿诸君如青松之姿,不惧霜雪。”墨迹被岁月晕染,像极了我现在额前的刘海,在时光里自然生长出新的弧度。
期中考试后的黄昏,我站在教学楼天台看晚霞。陈昊抱着篮球从楼梯口跑来,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额头上,像片倔强的枫叶。”其实我奶奶说,刘海是女孩子的盔甲。”他忽然把篮球抛向天空,”我妈妈剪掉她所有头发化疗时,护士们都说她像换了个人。”
篮球砸在我脚边的花坛里,惊起几只白鸽。王萌从天台另一侧走来,她新剪的刘海像蝴蝶翅膀般轻颤:”《诗经》里说’青青子衿,悠悠我心’,我们总把青衿想象成青色,却忘了衿本指衣领。”她指着晚霞中的我们,”你看,我们的影子像不像《楚辞》里的兰草?”
那天之后,我每天清晨都会在镜前练习《诗经》里的发式。用木梳将刘海梳成”斜如眉”的弧度,在鬓角别上王萌送的木兰花发卡。当陈昊第无数次经过我身边时,我会笑着晃晃发梢:”现在叫’兰草刘海’,懂吗?”
毕业典礼那天,老周送我一把黄铜发剪。”记住,头发会老去,但心要永远年轻。”他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泛着银光,像极了王萌词典扉页的赠言。我摸着发剪上”张晓雨专用”的刻字,突然明白斜刘海与地中海之间,隔着整个青春的轮回。
如今每当我经过理发店,总看见老周给小女孩们编麻花辫。那些辫梢跳跃的阳光,让我想起王萌说的:”《诗经》里说’发彼少者,载笑载言’。”原来从斜刘海到地中海,不过是从”初听”到”再听”的瞬间,而真正重要的,是那些在时光里生长出的故事。
(全文共2018字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