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银杏笺》

退伍当天的夕阳把军营染成琥珀色，林野把褪色的军装叠进铁盒时，指尖触到内衬里硬硬的折叠。那是三年前离营前夜，他蹲在营区银杏树下，用刺刀划开树皮取下的树皮标本，此刻正随着军装褶皱轻颤。

“野哥，你的退伍费到账了。”小赵抱着手机冲进营房，屏幕蓝光映得他眉眼发亮。林野摩挲着铁盒边缘的划痕，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。他攥着被雨水泡皱的汇款单，在火车硬座上数了十七遍存款数字——13万整，足够在县城付首付。

手机突然震动，班级群弹出张照片：班长在婚宴上举着香槟，新娘头纱上别着枚银杏胸针。林野的喉结动了动，三年前离营前夜，他确实把珍藏的银杏叶夹进《战地家书》里，托班长转交给在老家等他的姑娘。此刻照片里新人交握的双手，让他想起那夜班长红着眼眶说的：”她等了你三年。”

“野哥，你包多少？”伴娘捧着红包盒过来，林野摸出铁盒里的汇款单，在13后面重重划了道横线。十万元整的红封在阳光下泛着丝绸般的光泽，他想起离营前夜班长说的最后一句话：”她存了三本存折，每年生日都往里面存两千。”

婚礼进行曲响起时，林野在宾客席的阴影里解开军装第一颗纽扣。那枚银杏胸针硌着锁骨，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野战医院里，班长用同样姿势为他包扎伤口。当新娘转身抛捧花，他看见她耳垂上晃动的银杏叶耳坠——和当年夹在《战地家书》里的那片一模一样。

“野哥！”小赵突然扯他衣袖，林野这才发现自己攥着那张泛黄的汇款单。伴娘端着香槟过来，林野把单据推过去：”用这钱买婚房首付，剩下的给我。”女孩怔了怔，酒杯在掌心转出个漂亮的弧线。

深夜的酒店套房里，林野打开铁盒，褪色的银杏标本上写着小楷：”待你退伍，以剑为聘。”旁边附着的照片里，穿碎花裙的姑娘正在医院走廊徘徊，胸前的CT片被雨水洇得模糊。那是他受伤昏迷前最后看到的画面，班长说姑娘每天来输血，却始终没敢说出等他的事。

“野哥，她…”班长捧着热粥进来，看见林野正在用钢笔在银杏叶上描摹婚纱店的地址。三年前离营前夜，他把全部家当换成二十七张汇款单，每张都写着”等着我”。此刻钢笔尖划破纸面的沙沙声，像极了当年在野战医院记录伤员名单的沙沙声。

婚礼第二天，林野站在民政局门口数着存折。姑娘递来的三本存折封皮上，贴着不同年份的银杏叶书签。最上面那本里夹着张泛黄照片，穿碎花裙的姑娘站在银杏树下，背后是正在拆除的营房围栏。照片背面写着：”2008.9.18，野哥说要回来娶我。”

领证时姑娘忽然哽咽，林野摸到口袋里硬邦邦的物品——那是离营前夜班长塞给他的刺刀，刀柄缠着褪色的红布条。三年前暴雨夜，班长说等他退伍就带姑娘来看，结果自己先掉进山崖。此刻刀柄上的红布条浸着泪痕，像当年野战医院纱布上的血迹。

婚后第一个雨夜，林野在书房发现铁盒里除了汇款单，还有张盖着红章的烈士证明书。照片上的班长穿着他的旧军装，胸前别着银杏胸针。林野忽然想起三年前离营前夜，班长红着眼眶说等他退伍要办个婚礼，可那晚暴雨冲垮了山道，他再也没能等到那个承诺。

“野哥，你脸色好差。”姑娘端着姜茶进来，林野正把刺刀轻轻放进玻璃柜。窗外雨声渐歇，晨光穿透云层落在银杏叶标本上，他忽然明白那二十七张汇款单的真正含义——不是承诺，而是用生命守护的诺言。

十年后的清明，林野带着女儿站在山崖遗址。风卷起班长的烈士证明书，照片上的银杏胸针在阳光下闪着微光。女儿指着崖边新冒的嫩芽问：”爸爸，为什么刺刀上缠着红布条？”林野把女儿搂进怀里，指指远处正在建设的烈士陵园——那里有棵新栽的银杏树，树皮上刻着他们当年的编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