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蝉蜕》
七月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。我抱着教案往教学楼跑,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叹息。转身时正撞见几个学生蜷缩在廊檐下,他们像被暴雨打湿的雏菊,连叹息都带着潮湿的沉重。
“唉,又要补课到九点。”扎马尾的女生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”昨晚熬到三点改课件,现在连呼吸都费劲。”她说话时,一滴水珠顺着下巴坠落,在积水里绽开小小的涟漪。我注意到她手背上有道新鲜的擦伤,像是被粉笔头划破的。
这让我想起上周在图书馆遇见的林老师。那个总穿灰布衫的中年男人,总在闭馆前半小时才出现。有次我撞见他蹲在台阶上抽烟,烟灰缸里堆满烟蒂,像座微型雪山。后来才知道他刚经历妻子病逝,连续三个月每天工作16小时。
“大家要不要一起叹气?”不知谁提议,瞬间引发连锁反应。十几个学生跟着我一起吸气,又夸张地吐气。湿润的空气里,我看见有人摘下眼镜擦拭,有人把书包甩在肩上,连廊柱上的雨痕都仿佛跟着节奏轻轻摇晃。
这个奇特的仪式持续了整整七分钟。当最后一声叹息消散在雨幕中,不知谁先笑了。扎马尾的女生掏出小镜子补妆,林老师慢慢直起腰,雨水顺着他的灰布衫往下淌,在积水里汇成小小的溪流。
后来我们成立了”叹息互助社”。社员们带来各种奇怪的东西:有人捐出半瓶风油精,有人送来老式收音机,还有个男生用3D打印机制了会发光的叹息形状书签。每周四午休时,我们会围坐在香樟树下交换故事。
记得第一次活动时,建筑系的小陈展示了他的设计图——用透明亚克力板做成的叹息装置,当人们对着它叹气,就会触发投影在地面上的呼吸轨迹。月光下的模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,像凝固的叹息。
最让我震撼的是张阿姨的故事。那位总在食堂打菜时叹气的清洁工,某天突然带来个铁皮盒。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百多张纸巾,每张都写着”今天我帮你擦过叹息”。原来她默默收集了社员们每次活动的纸巾,用红笔在背面记录下对方的烦恼。
秋分那天,我们在操场铺开巨幅画布。当三百人同时举起画笔,无数银色线条从各个方向汇聚,最终在中央勾勒出展翅的蝴蝶。林老师把妻子的骨灰盒摆在画布一角,灰布衫沾满颜料的痕迹,像开衩的蝶翼。
现在经过教学楼,常能看见玻璃窗上贴着彩色便利贴:”今天数学课好困”、”食堂阿姨多给了我块肉”。那些潦草的字迹在阳光下泛着暖光,偶尔有风吹过,便成了跳动的彩色蝴蝶。
前些天暴雨又至,我看见新来的实习生蹲在廊柱下叹气。这次我没有直接走过去,而是从包里掏出那枚叹息形状的书签。当他把书签别在衬衫领口时,我注意到他手腕上还戴着林老师送的手环——那是用三百张纸巾叠成的,每张都写着”我在这里”。
暮色四合时,实习生产生个疑问:”你们真的能靠叹气解决问题吗?”我们望向香樟树下的叹息装置,此刻它正将我们的呼吸转化为流动的星河。那些闪烁的光点在夜色中明明灭灭,像无数个微小的、倔强的灵魂,正在重新定义”累”这个动词的重量。
雨停的瞬间,我听见云层深处传来久违的蝉鸣。那些被暴雨惊起的生灵,正在用夏日的韵律重新校准生命的节拍。或许真正的解药从来不在远方,而是藏在我们每一次真诚的吐纳之间,在有人愿意停下脚步与你共鸣的刹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