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藏在相册里的时光》
整理旧物时,那个褪色的铁皮盒子从书柜深处滚落出来。盒盖上歪歪扭扭的”全家福”三个字被岁月磨得发白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泛黄的老照片。我蹲在飘窗边一张张翻看,突然发现每张照片的背面都贴着便签,褪色的蓝墨水写着日期和简短的话语。
九岁那年的照片里,我正趴在茶几上搭积木。妈妈举着新买的digital camera,镜头对准我时总习惯性把相机往后仰十五度,这样能同时拍到窗外摇曳的槐花。那时的我正对着积木城堡里的”宫殿”发呆,突然发现妈妈举着相机冲我笑,”妈妈不拍了不拍了”,我立刻把积木往怀里拢,像护住什么珍贵秘密。
“2003.4.15 晚餐时刻”这张照片让我想起很多次类似的冲突。妈妈总在饭桌上举起相机,记录我们狼吞虎咽的模样。有次我故意把红烧肉抹在围兜上,对着镜头做鬼脸,妈妈却把相机架在餐桌中央,按下快门的瞬间,我看见她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。那天晚上我故意把书包甩在沙发上,直到她主动求饶才肯罢休。
真正让我产生戒备的,是初中时发现妈妈偷拍我的日记本。那本蓝皮硬壳的日记本被压在枕头底下,某天早晨发现扉页多了张照片——镜头里是本摊开的日记,阳光斜斜地照在”妈妈又偷拍我”的字样上。我冲进厨房砸了她的咖啡杯,看着褐色液体在灶台上蔓延,突然听见她压抑的抽泣声:”昨天晚上你藏在衣柜里换衣服……”
十七岁生日那天,我第一次完整记录了整个生日派对。用新买的单反相机拍了蛋糕、蜡烛、朋友们欢呼的笑脸。深夜洗完照片,发现妈妈不知何时站在走廊尽头,举着手机拍下我抱着相纸转圈子的背影。她发来的信息在手机屏幕闪烁:”宝贝学会拍照了,下次教你怎么调光圈呀。”
大学离家前夜,妈妈破天荒没有阻止我收拾行李。她在我的行李箱上贴满便利贴:”记得带充电宝””冬天要穿厚袜子””书架第三层有你小时候的画册”。当我把相机塞进行李箱最底层时,她突然说:”这架相机你父亲送我的,他说……”她顿了顿,”他说拍照的人要会等,要懂得在对的时机按下快门。”
去年春节,我带着结婚礼物回到老屋。妈妈正在厨房熬鸡汤,蒸汽模糊了她眼角的皱纹。她举着手机拍下我系着围裙切菜的背影,镜头里忽然闯入锅铲,溅起的油星在阳光下化作细碎的金。她笑着把手机转过来给我看:”你看,这油星像不像星星?”
整理照片时发现,那些被我嫌弃的”偷拍”其实都是时光的切片:发烧时她举着体温计和我比量的模样,我第一次学骑车时她扶在后座的手,毕业典礼上她偷偷抹眼泪的侧脸。原来真正永恒的不是按下快门的瞬间,而是镜头背后永远等待的身影。
铁皮盒里最后一张照片拍摄于昨天清晨。我正蹲在阳台给绿萝浇水,妈妈举着手机从厨房探出头,镜头里我的发梢沾着水珠,背景是晨光中朦胧的窗棂。照片背面写着:”2023.10.8,宝贝说晨光最好看,那妈妈就定格此刻。”
此刻我握着手机,看着晨光中的露珠折射出七彩光晕。原来我们都在用各自的方式记录对方,妈妈用笨拙的偷拍,我用精心选择的瞬间。而真正的温暖,藏在那些未被说出口的凝视里,藏在反复删除又悄悄保存的影像中,藏在每个平凡清晨共同凝视的晨光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