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第七次借书》

图书馆的玻璃窗蒙着细雨，我数到第七次看见那抹浅蓝色身影时，终于敢确定那一定是她。她总坐在靠窗的第三个座位，左手边的铅笔袋总是歪歪斜斜地搁着，露出半截淡紫色发绳。我数到第七次发现她借阅《小王子》时总把书页折在狐狸驯养的那章，第七次注意到她经过走廊时会特意放轻脚步，第七次在借书卡上认出她用铅笔写的”陈”字时笔锋总微微发抖——原来第七次相遇，才是我真正开始数数的开始。

那时我刚转学来省城，书包里还塞着老家晒干的桂花。班主任说这个城市有家百年老图书馆，能借到绝版书。我每天提前半小时到校，就为了抢到她常坐的座位。可当真正坐在那个位置时，膝盖会不自觉地发抖，像每次考试前把橡皮削得只剩拇指盖大小。直到某天晨雾未散，我撞见她踮着脚尖在书架间找《飞鸟集》，马尾辫扫过《瓦尔登湖》的烫金书脊，发梢沾了片银杏叶。

“同学，能借支笔吗？”她突然转身，眼睛在晨光里亮得像融化的蜂蜜。我慌乱中把钢笔插进帆布包，笔帽上的银杏叶挂坠硌得掌心生疼。后来才知道那是她奶奶临终前编的，二十七枚银杏叶在银链上叮当作响。我们开始交换钢笔， hers是刻着”1987″的万宝龙， mine是父亲在部队文工团用的英雄牌。某个暴雨突至的黄昏，我们挤在图书馆角落的旧沙发上，她用万宝龙抄录聂鲁达的诗句，我的英雄牌在掌心洇出深色水痕，像两枚互相倾倒的墨水瓶。

深秋的玻璃窗结满冰花时，我发现了她藏在《追忆似水年华》里的纸条。四十三页的密密麻麻字迹被钢笔水洇得模糊，开头是”今天在食堂遇见穿红毛衣的女生”，结尾却写着”原来你总把饭卡揣在裤兜左边口袋”。那些夹在书中的银杏叶逐渐泛黄，我按照她标注的日期拼凑出完整故事：转学第一天在楼梯间撞翻的奶茶，美术教室后墙共同画的向日葵，生物实验课养在同一个培养皿里的水蚤。

平安夜图书馆闭馆时，我在她常坐的位置发现半块融化的巧克力。包装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雪人，右下角用铅笔写着”第七次借书还书”。突然响起的铃声惊散了满地银杏叶，我慌忙把巧克力塞进帆布包，却摸到个冰凉的金属物——是那枚刻着”1987″的万宝龙钢笔，笔帽内侧多了行小字：”下次记得戴手套，冬天会冻伤。”

后来我总在周三下午三点经过图书馆，看阳光穿过新落的梧桐叶，在她肩头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有次遇见她教低年级妹妹用英雄牌钢笔抄写《诗经》，阳光把她们的影子叠在一起，像两片终于肯靠近的银杏叶。直到毕业典礼那天，我在借书卡夹层找到她最后借阅的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，扉页上用钢笔写着：”当爱情成为往事时，我们才会懂得如何去爱。”

如今我的钢笔盒里躺着二十七枚银杏叶，每片都写着不同日期的借书记录。每当有人问起暗恋是什么滋味，我就打开那本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，让泛黄的书页间漏下细碎的光斑。原来喜欢一个人，就像在图书馆的第七次借书，最终借到的不是书，而是自己如何与时光温柔相处的方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