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秋日回声》
那是个深秋的黄昏,我抱着刚从图书馆借来的旧书,在梧桐树影里听见有人哼着歌。循声望去,是校门口卖糖炒栗子的老张头,他正把铁勺在铁锅里划出沙沙的声响,那调子竟与我手机里循环了整季的《秋日私语》如出一辙。
后来我常在暮色里驻足。老张头总在五点半准时支起摊子,铁锅里的栗子会爆出细碎的噼啪声,混着那句”秋叶飘落时,思念在风中起舞”。有时他会在收摊前哼两句,沙哑的嗓音裹着糖炒栗子的焦香,像被岁月浸透的旧唱片。有次我鼓起勇气问他:”您怎么总爱唱这首歌?”他往围裙上抹了抹手,笑出满脸沟壑:”年轻时在部队文工团待过,这调子跟军营里的号子一个味儿。”
那天傍晚我跟着他进了后巷的仓库。斑驳的墙面上贴着褪色的奖状,角落里堆着发黄的演出服。老张头指着墙上张泛黄的照片,照片里年轻的他穿着军装站在领奖台上,背后是飘扬的国旗。”93年文艺汇演,我们团拿了这个奖。”他摩挲着照片边缘,”那年冬天大雪封山,演完节目要连夜赶回哨所。”
我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在边疆当兵的表弟。他发来的视频里,零下二十度的雪地里,他裹着军大衣唱着同样的调子。当时我只觉得他发疯,现在想来,原来有些旋律早把离别刻进了骨血里。老张头的摊子就在我表弟退伍的第三个月开张,他说当时在部队食堂帮厨,看见炊事班老王总哼着这个调子炒菜。
深秋的雨来得猝不及防。那天我撑着伞经过老张头的摊子,看见他正给一个穿校服的女孩递糖炒栗子。女孩睫毛上挂着水珠,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纸条:”请问…能再唱一次《秋日私语》吗?”老张头愣了片刻,突然摘下老花镜,沙哑的嗓音在雨幕里飘荡:”秋叶飘落时,思念在风中起舞…”唱到”重逢在街角,泪光映着灯火”时,女孩突然转身跑进雨里,老张头追着喊:”等而下回记得带伞!”
后来我才知道,女孩是老张头孙子辈的邻居。她太爷爷是文工团的首席歌手,太奶奶在文工团解散那年病逝。女孩总说梦见太奶奶在雨里唱这首歌,却没人告诉她,老张头年轻时在文工团演出的最后一个节目,正是《秋日私语》。那天他们穿着借来的演出服,在漏雨的礼堂里唱完整场,最后把奖状埋在了后山。
春分那天我再去老张头摊前,发现他正教两个小男孩打军鼓。鼓点与《秋日私语》的旋律交织,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。”这是孙子辈的兵哥哥。”老张头指指其中一个男孩,”他爸在抗疫前线,说等解封了要听爷爷打鼓。”男孩涨红着脸敲错了节奏,老张头却笑得像秋日里最甜的栗子:”错着好,错着才有烟火气。”
夏至的雷雨来得又急又猛。我冲进老张头被掀翻的摊位时,看见他正用铁锅挡着淋雨的账本。雨水顺着铁锅边缘滴落,在焦糖色的栗子上晕开 circles(圆圈)。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:”这破锅跟了我四十年,比亲儿子还金贵。”账本里夹着张泛黄的信纸,是二十年前他儿子参军前写的:”爸爸,等我在边疆安家了,给您寄盒最甜的栗子。”
此刻我终于明白,那些被反复吟唱的旋律里,藏着怎样坚韧的生命力。就像老张头用四十年守着那口铁锅,就像我表弟在边疆的雪地里反复练习这首歌,就像女孩把太奶奶的梦境织进现实的碎片。当离别化作暮色里的糖炒栗子香,当重逢变成军鼓与铁锅的合奏,那些未说出口的思念,终将在某个秋日被风吹成完整的旋律。
如今老张头的摊子搬到了社区广场,旁边支起了军鼓教学摊位。有次经过听见两个老人在学唱《秋日私语》,一个拄着拐杖,一个抱着军用水壶。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两株盘根错节的银杏树,在风中轻轻摇晃着金黄的叶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