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第七年春》

许则站在医院走廊的落地窗前，看着梧桐叶簌簌落在积水的洼坑里。这是陆赫扬车祸后第七个春天，消毒水的气味依然会让她想起那场暴雨中的急救车鸣笛。她数着玻璃上凝结的水珠，突然发现第七颗水珠正沿着七年前陆赫扬的侧脸轮廓滑落。

那天陆赫扬是从她怀里滑落的。作为救援队的一员，许则在废墟中托着他浮肿的胳膊，他耳后的疤痕像条蜈蚣爬过青瓷色的皮肤。当担架车碾过她膝盖时，他突然攥住她染血的衣角：”别怕。”这句话后来被她刻在急救记录的空白处，旁边是护士潦草写就的”脑震荡，失忆”。

“患者许女士，陆医生说想见您。”护士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。许则慌忙整理好沾着咖啡渍的工装，却在更衣室镜子里看见左脸新添的烫伤疤痕——那是上周试图用熨斗修复陆赫扬旧衬衫时留下的。

手术室的红灯亮起时，许则正把第七块怀表拼回原样。表盖内侧的照片里，陆赫扬抱着她刚满月的女儿，照片边缘被雨水洇得模糊。她记得七年前抢救室外，陆赫扬母亲塞给她这个表时，手指在发抖：”每天十二点，他的心脏就会停止跳动了两次。”

“记忆恢复程度78%，但海马体受损导致时间感知混乱。”主治医师推了推眼镜，”患者坚持要参加明天的国际救援会议，建议——”

“不，我要去。”许则打断他，”陆赫扬在巴黎参加国际救援峰会。”她摸出手机，锁屏照片是陆赫扬站在埃菲尔铁塔下的背影，塔尖在晨雾中若隐若现。这是他失忆前最后一条朋友圈，配文是”第七年春天，终于等到你”。

候机厅的落地窗映出她泛红的眼眶。许则把第七个钢制急救箱塞进行李架，箱子里装着陆赫扬的旧钢笔、烧焦的领带和七张不同日期的火车票。最下面压着泛黄的产房病历，日期是七年前今日。

巴黎的细雨比记忆中更绵密。许则站在凯旋门下，看着雨滴在陆赫扬的军绿色风衣上晕开水痕。他右脸的疤痕像道蜈蚣，从眉骨蜿蜒到下颌，和七年前急救室里那道一模一样。

“你认错人了。”陆赫扬的英语带着美式口音，指间的婚戒硌得她眼眶生疼。许则突然想起他失忆前总说：”真正的英雄不会让爱人独自等待。”

峰会休息室里，许则把第七杯咖啡推到他面前。陆赫扬正在修改救援方案，笔尖在纸上划出凌乱的轨迹。她看见他右手小指在微微抽搐——那是当年被钢筋刺伤后留下的旧伤。

“为什么恢复记忆了还戴着婚戒？”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。陆赫扬抬起的手腕上，银色手链闪过一道微光，那是她七年前在珠宝店挑的七颗星月石，每颗都刻着女儿名字的缩写。

“为了记住谁在等你回家。”他忽然握住她的手，掌心滚烫得像当年急救室里的心跳监测仪。许则发现他左手无名指有道浅浅的戒痕，和婚戒的尺寸完美契合。

深夜的塞纳河畔，陆赫扬把第七把钥匙插进公寓门锁。许则站在玄关，看着他把风衣挂进挂着女儿照片的衣帽架。厨房飘来焦糖布丁的甜香，那是他们女儿六岁生日时她教陆赫扬做的。

“你煮的总是太甜。”陆赫扬笑着擦掉她嘴角的奶油，却在触及她左手无名指时顿住。那道戒痕被重新包扎过，渗出的血渍在纱布上晕成淡粉色。

“第七次见面，该还你一个完整的家了。”他在她耳边低语，”包括你藏在衣柜里的第七件旧衣服。”

衣柜最深处，许则找到那件烧焦的驼色大衣。焦痕从右肩蔓延到左襟，正好覆盖着女儿出生时她亲手绣的并蒂莲。陆赫扬的指尖抚过烧焦的布料，突然跪倒在地板上，额头抵着她保存了七年的产房照片。

“对不起。”他的声音混着雨声，”我答应过要陪你等第七个春天。”

晨光穿透云层时，许则发现陆赫扬正在给女儿织第七条围巾。毛线团滚到她脚边，她看见他右手小指在微微抽搐，左手无名指的戒痕已经消失。厨房的咖啡机咕嘟作响，桌上放着第七张泛黄的火车票，目的地是许则的家乡。

“明天陪我去医院复查吧。”陆赫扬把毛线针塞进她手里，”第七颗星月石，该换新家了。”

许则看着窗台上并蒂莲枯萎的花瓣，突然明白有些记忆不需要恢复，就像有些爱会在时光里扎根生长。她轻轻吻去陆赫扬左脸的疤痕，那里已经长出细密的绒毛，像他们女儿第一次扎的羊角辫。